逢紀很是憂心忡忡。
兵分三路的計策是他出的,可他顯然低估了這樣做的後果。
沒了其余將領在場,淳於瓊居然顯得有些跋扈起來。按理說,他曾經也是西園八校尉之一,經驗豐富,水平高超。不成想,孤軍直入的時候,淳於瓊屢屢貪杯,導致行軍被耽擱了許多,以至於出發這麽久了,才行了不到一半的距離。
這一日,淳於瓊照例在頭疼欲裂的宿醉感覺中起身,摸摸凌亂的發髻,草草換了一身戎裝,步出營門,只見逢紀正集結兵馬在訓話。
“爾等俱是袁公帳下精銳!如今卻萎靡不振,毫無鬥志!”逢紀的臉在朝陽光輝下,煥發出與其老邁不相符的勃勃生機,聲色俱厲,“敵軍雖然人數不多,卻也是一方諸侯的子弟兵!莫要以為,憑著人多便能輕松獲勝!此乃取禍之道,爾等當勉之戒之!”
後面的話,淳於瓊沒再聽下去。
他陰著一張臉轉回了帳內,身邊的親信兵大氣也不敢出。誰都聽得出來,逢紀在指桑罵槐,什麽“萎靡不振”、“毫無鬥志”,說的正是自家將軍。
“欺人太甚!”淳於瓊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良久,喚過親信兵,在耳畔嘀咕了一陣,這才露出陰惻惻的笑容。
……
“公則,別來無恙啊?”
荀諶難得臉上露出了笑,當然,是有些譏誚的笑。
在袁紹帳下效力時,自己沒少被郭圖等人排擠。自己不與他們一般見識,並不代表就真的一點氣都沒有。
如今,一個高高在上,一個跪伏於地,還是讓荀諶得到了一絲虛榮上的滿足。
“荀諶,一個背主小人,有何面目同我說話?”即使處於下風,郭圖依舊不改毒舌,渾然不顧自己如今是階下囚的處境。
但荀諶並未將這話放在心上:“我不與你做無謂的口舌之爭。袁紹不聽我勸,致使大好局面,步步潰敗,我問心無愧。倒是你,此番隨顏良文醜出行,目的何在?”
“逢紀兵分三路,去打繁陽,我不欲與其為伍,便請命來上路。”郭圖面帶譏諷,“別以為現在你就勝券在握了,淳於瓊將軍尚有六千人馬,走中路直殺繁陽去了。你精兵良將都在此地,後防定然空虛吧?”
他有些瘋狂地大笑起來,一字一頓道:“功虧一簣的滋味,不知你吃得慣否?”
荀諶面無表情,揮揮手,讓人將他帶了下去。
從剛才的交談當中,他已然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情報:敵軍兵分三路,而中路的淳於瓊有著六千精兵,直殺繁陽。
“來人,遣斥候出去一探!”
入夜。
淳於瓊圍坐在篝火旁,身邊是神色清冷的逢紀。
“軍師,這幾日來,有勞你操心了!”
意外的是,一向只顧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淳於瓊,居然破天荒朝逢紀拱起了手,面色和藹,令後者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某知道,軍師對我是有些不忿,早上的話,某也都聽到了。”淳於瓊一邊倒酒一邊笑道,“某回了帳內,好生反思了一番,覺得軍師言之有理,是某的不是。所以,某在這兒先向軍師賠罪了!”
見他斟了杯酒,親自遞過來,逢紀還真不好不給面子拒絕,隻得接過,有些不痛不癢道:“仲簡,非是我說你。此番行軍,著實重要,稍有不慎,對主公可謂是致命之害。你既知錯了,好好改正便是。這杯酒,我喝了!”
“是,軍師教訓的是。”淳於瓊頗為謙卑地應著,手裡一刻也沒停下,繼續滿上了酒,“只是,這國有國法,軍有軍規,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呐。
軍師,為免某以後再喝酒誤事,不如,就讓軍法官過來,將此條列入軍規,如何?”逢紀自無不可。
“軍法官!”淳於瓊喝一聲,就見軍法官趨步而來。
“將軍,有何吩咐?”
“方才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軍法官看了一眼逢紀,慌忙低下頭:“聽見了。”
“那就加上吧!”
“加……加上?”
淳於瓊兩眼一瞪,板起臉道:“怎麽?還要我求你不成?給我記上!軍中凡飲酒誤事者,軍棍五十,別無例外!”
“喏!”軍法官趕緊並攏雙腿,大聲回答。
“如何?軍師這回相信,某是真心要改過了吧?”淳於瓊這才轉過臉,恭敬地笑著,手上繼續給逢紀滿上了一杯,“來,再來一杯,就當是某向軍師的承諾了!”
這一晚,逢紀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恍惚中,覺得自己好像上了天似的,快活裡有帶著點脹痛的惡心。
晨光熹微。
頭疼得跟被人錘了似的,逢紀吃力地起身,隻覺得一身的酒氣。
但是,這地方似乎不太對,好像並非自己宿睡之所。
“來人!”
他覺得口渴,便大聲呼叫起來。
可進來的人讓他有種不對勁的感覺——軍法官?
“怎麽是你?”逢紀有些錯愕,而且,對方的臉上露出的,似乎是一種同情憐憫的情緒。
“逢軍師,你醒了。”軍法官歎了口氣,招了招手,進來幾個手持軍棍的大漢。
逢紀的不安逐漸放大,他沉下了臉:“你要做什麽?”
“諸位聽命!逢紀昨夜飲酒過甚,以至於醉中毆打巡夜士兵,誤了巡防大事,觸犯軍規,依第三十三條,當處五十軍棍!”軍法官大聲宣布了命令,然後轉身,“動手!”
逢紀不是蠢人,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居然被淳於瓊給下了套?
“淳於瓊,你不得好死!”
沒人理會這位軍師的嘶吼,因為很顯然,自家將軍昨天的火很大。
如果扮了一晚上的孫子,還不能出一口惡氣,那這口惡氣,最終就會出到他們身上。所以,只能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敢跟我鬥?”聽著撕心裂肺的吼叫漸漸變成哭喊,淳於瓊冷哼了一聲,回了自己的營帳,默默滿上了一杯酒,“敬酒不吃……吃罰酒!”
挨了五十軍棍的逢紀究竟還剩幾口氣,沒人知道,反正,他要再想對這支軍隊施加什麽影響,少說也要個把月。
屆時,在淳於瓊想來,自己早已拿下繁陽,滅了林牧,為主公解決了心腹大患。把逢紀打傷這種事,也會不了了之。畢竟,誰會跟一個有功之人過不去呢?而且,還是一個與袁紹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有功之人。
“有這等事?”
荀諶驚訝地都快跳起來了。
斥候不但打探了敵軍的所在地,連逢紀被下套這種事情都摸了個清楚,連忙回來稟報。
“真是天助我也!”
荀諶有些興奮地走來走去。
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天,淳於瓊居然才走了一半路程,行軍慢如龜。而且,傲慢自大,飲酒誤事,簡直就像是給自己拋媚眼:來啊,快來打我啊,打得我欲仙欲死啊……
“你可知敵軍糧草輜重在何處?”
荀諶立定,雙目炯炯。
“知道。”
“很好!”荀諶撫掌大笑,“大勢已定,來人,找二位將軍來,共商大事!”
淳於瓊畢竟還是位有經驗的老將,排兵布陣方面,一向頗有心得。
即使自負,他也明白,若真的毫不設防,確實可能會如逢紀所說,陰溝裡翻船。因此,行軍就算很慢,他依舊不忘讓各部分工合作,運行得井井有條。
打頭陣的是長槍兵,中間一堆弓手,兩翼是騎兵,大後方是輜重營,各司其職。
而每當夜晚降臨,他就會聚眾飲酒,但時間一般也不超過一個時辰,並且,都會派相當一部分人手巡邏,防止遭到偷襲。
等休息的時候,還有一小隊巡邏的人馬繞行,可以說,做得已經相當不錯。
所以,解決完逢紀這個讓他覺得討厭的蒼蠅後,他又故態複萌,開始飲酒作樂,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
一邊喝,一邊還讓人圍著篝火跳舞,自己哈哈大笑:“這才是我淳於瓊的軍隊嘛!區區三千人的敵手,還用得著如臨大敵?逢紀這個老匹夫,真是掃興!喝酒,喝酒!”
本是衝鋒的號角,以及發兵的鑼鼓,此刻都成了宴飲的助樂,吹彈些靡靡之音。
“將軍,將軍!”氣氛正歡樂時,一個士兵屁滾尿流,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淳於瓊此刻已然有些喝高,聞言勃然大怒:“你是哪裡來的烏鴉?聒噪!”竟是起身,抽出馬鞭就朝人劈頭蓋臉地揮去。
“啪!”
一聲脆響,士兵的臉上頓時高高隆起了一條鞭痕。
“帶下去,五十軍棍!”
淳於瓊厭惡地揮揮手,顯然對於自己的好心情被打攪覺得非常不滿。
“將軍,將軍!我真有要事稟報啊!”那士兵被拖著,絕望地嚎啕起來,“輜重營走水了,輜重營走水了啊!”
這一下,就連上來拖他的執法兵都愣住了。
輜重營裡,可不光是些衣甲兵器,就連糧草也都一並在那兒。若是走水,相當於就是斷了他們的後路,想更進一步,絕無可能了。
冷風吹過,淳於瓊的酒也醒了大半:“什麽?!”
士兵哀求著:“將軍,快派人去看看吧,輜重營走水,糧草已經著了火,怎麽都撲不滅啊!”
他還有話沒敢說出來,那些糧草燒起來的時候,很明顯有火油的味道。
換句話說,這是有人故意縱火!
“騎兵,隨我來!”
淳於瓊當機立斷。
只是,跨上馬的瞬間,他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栽倒下來。畢竟,因為太過高興,喝得不少,饒是他酒量驚人,此時也有些茫然。
等趕往輜重營時,已經是一片火海。
慢說糧草了,就是鐵甲,只怕都已經熔成了鐵水。
“淳於瓊,可還記得某麽?”
火光之中,有一將橫刀立馬,衝著他大吼。
晃了晃發暈的腦袋,淳於瓊仔細辨認了一下,大吃一驚:“麹義?!”
“哼!”麹義將刀一立,冷笑道,“今日,某便與你新仇舊恨一起算!”
當初同在袁紹手下時,淳於瓊可沒少給麹義上眼藥。袁紹雖說本就不信任出身西涼的麹義,但若沒有淳於瓊這種心腹愛將推波助瀾,也斷不至於要到反目成仇的地步。
“就憑你?”淳於瓊怒笑,持槍催動馬匹,“還早一百年呢!”
麹義不答。
他早看出,對面這位昔日的名將已經醉得不成樣子,即使騎在馬上都能感覺出他氣力虛浮。
大刀自下往上一磕,便輕松把槍撞得脫了手。
“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何面目見人!”麹義放聲大笑, 刀鋒一閃,淳於瓊隻覺得自己鼻子一痛,就有無數的血噴湧而出。
他慘叫一聲,又覺得兩隻耳朵處痛不欲生,拿手去捂時,隻摸到一手的黏糊糊,放到眼前看時,血淋淋的,顯然是沒了耳朵。
主將被戲耍地宛如猴子一般,士卒們更是沒了戰意——糧草輜重都沒了,那還打個毛線?見淳於瓊又毫無招架之力,瞬時間,一哄而散,四處奔逃。
…………
“主公,上路依舊渺無消息,是否要派人探一探?”
繁陽城裡,徐庶一臉擔心,就像那天剛回城下時一樣。
誰知,城裡根本不是袁軍,而是在張郃帶領下,反水的袁軍,倒是害他們白白擔心了許久。
不過,幾天時間過去,中路不見有人打來,上路也一直沒有消息。
徐庶不得不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莫非敵軍合流了,一起往上路去攻打黃忠等人了?畢竟,據張郃說,兩路各有一個頂級謀士在,論智計,的確很吃虧。
“倒也不是不可以。”林牧同樣有此擔心。
黃忠跟麹義的作戰能力他是非常自信的,怕就怕對面人海戰術,導致寡不敵眾。
正商議著,就見廖化一臉喜色地進來:“主公,黃將軍他們回來了!”
林牧心中一動:“可是連中路的淳於瓊也一並解決了?”
“正是!”廖化興奮道,“新來的那位軍師可真有一套,竟是讓黃將軍斬顏良誅文醜,又生擒了淳於瓊並兩個軍師逢紀和郭圖,我看,這次袁紹損失大咯!”
謝阿達、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