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回憶起這段往事,林牧仍是有些小得意。
“當時那把刀離我的喉嚨隻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炷香之後,那把刀的女主人將會徹底地愛上我,因為我決定說一個謊話。雖然本人生平說過無數的謊話,但是這一個我認為是最完美的……”
呂玲綺對於復仇的執念很深,作為一介少女,本該是多肉植物般的年紀,卻偏偏要當一株仙人掌,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刺,為的,就是等待一個復仇的時機。
沒有人真的懂她。
這個世界上,和她最親昵的人,也是她最崇拜的人,已經死了。並且,不是戰死沙場,也沒有馬革裹屍,而是非常窩囊地被捆了個五花大綁,吊死了。
她恨,恨白門樓前那個黑瘦的男人,也恨那個大耳垂肩的幫凶。
也許呂布作為一名諸侯是不稱職的,甚至是暴虐的,可他作為一名父親,無疑是成功的。他的多情與細膩,會被有心人利用,可對家人與愛人則是真真切切的好。
呂玲綺,正是呂布最疼愛的那個小女兒。
而現在,有人將他從她身邊無情地抹去了。天地間,從此她是一個孤兒,甚至沒有寡母。
於是她學著父親的樣子,有些笨拙地裝出霸氣的樣子,說著自以為粗豪的話的樣子,不倫不類,惹人發笑。事實上,自高以從以下,沒有人看好她的復仇大計,幾乎所有人都在演一出戲,為的便是讓她開心,以此報答曾經的主公的恩情。
若非如此,這些曾經叱吒一方的老兵們,憑他們的本事,掙個有前途的軍功,簡直易如反掌,何至於蝸居在此,乾些老農的莊稼活?
呂玲綺呢?
她不傻,可恰恰是因為不傻,所以才愈發不開心。
為了復仇,她寧願同意,找一個不會敗露事的二傻子相公。可是啊,世界上又會有哪個女子,會心甘情願自己的另一半是如此不堪的呢?
也正是因此,在知道林牧並非是腦子不清楚的書呆子後,她也沒有改變主意,終究是以“膽小不能成事”為由,繼續了這樁婚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沒有身在其中的林牧,在成親那晚,看見推窗對月默默哭泣的呂玲綺時,就早已洞穿了一切。
所有外表的堅硬,底下全部是不堪一擊的柔軟。
“我知道,令尊是飛將呂奉先。”
在刀鋒距離喉管不足0.01公分時,林牧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呂玲綺硬生生止住了弑夫的行為。
“你是曹賊的細作?”
“不,我隻是你的仰慕者罷了。”林牧悠悠抬頭,這個動作他已經用得非常嫻熟:“為父報仇,忍辱負重,是何等的國士之風?可惜,失德之人竊居高位,顛倒黑白。我雖然不過是一介布衣,卻也愛慕娘子的這份堅忍。如果要給這份愛慕加上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最後三個字,用緩慢低沉的語調說出來時,呂玲綺的刀早已掉落於地,雙手捂著嘴,眼裡噙滿淚。
“如果這一刀下去,能斬斷娘子心中所有的懦弱,變成娘子復仇路上堅實的踏板,那麽,我無所畏懼,盡管來吧!”林牧大義凜然,儼然一副為愛赴死的光輝形象。
“不!”淚水奪眶而出,呂玲綺顫抖著問道:“難道,我們成婚這一事,也都是相公你的策劃麽?”
“當然不是。我本來不過隻是想默默地加入你們,貢獻一些綿薄之力,哪知道會有這等好運降臨?”林牧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開始肆無忌憚地編織著謊言:“現在,娘子知道了,我知道你們的身份,也知道你們的計劃。或許令尊曾經教誨過你,隻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可靠的吧?” 呂玲綺趕緊搖了搖頭,破涕為笑:“我……妾身不知是何感受,相公,且容我緩一緩。”
“好。”
半晌,呂玲綺認真地抬起頭:“相公,妾身曾經想過,明知不可而為之是否不智。高叔他那樣厲害,可也從不說妾身這路是行不行得通,他隻是支持妾身想做的一切罷了,就好似一個寵溺兒女的長輩。對高叔,妾身是感激的,可也有些難過,不知相公能否懂?”
“娘子的意思可是……在你想要一根香蕉的時候,高叔卻給了你一車的蘋果?”
“啊,是極!”呂玲綺美目一亮:“我並不想高叔那樣無條件地順從我,倒寧願他同我爭論,究竟如何是好。那至少會讓我覺得,自己做的並非是一件隻能拖累大家夥的蠢事,而是有目的也有可能會成功的大事。”
“可現在不一樣了。”呂玲綺頓了頓,嘴角掛起了一個幸福的笑:“相公,妾身好高興,你是懂我的。”
“那是自然。”對於這種白色謊言,林牧說起來自然是毫無壓力。
“所以呀,妾身又如何舍得殺死相公?”呂玲綺微微低下了頭:“我倒是有點期待, 相公你的計劃究竟能激起怎樣的浪花呢。”
危機解除!
林牧大喜,不禁為自己的機智點了三十二個讚:“方才娘子還說我陰險狡詐來著……”
“可是,妾身喜歡呀!”
呂玲綺調皮一笑,嫣然轉身:“相公,事情就拜托你了。”
“娘子不怕我騙你?”
“若真是那樣,成功與否又有何意義呢?連相公說了那些話都不是出自真心,妾身倒不如早點去見父親。”
呂玲綺的話讓林牧心中一動:可憐之人呐。
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的可憐之人?
孤身於世,誰又能解?
呂玲綺好歹有自己這朵穿越而來的解語花,但自己前世的抱負,今生的蹉跎,隻怕永遠也沒有機會跟別人傾吐了。
想到這,林牧不禁黯然。
娘子是準備在自己身上孤注一擲了,可自己呢?又該何去何從?
亂世的大幕已經開啟,群雄蜂擁而上,攪動四面乾坤。奸猾的曹操,堅忍的劉備,堅決的孫權,還有無數的謀士武將,都在這部絞肉機裡,殺得慘烈。
自己有信心同他們一爭高下嗎?還是說,就在呂家莊提前養老?
一時間,林牧竟想得有些癡了。
“大小姐,大小姐!”
高以從有些急促的聲音打破了林牧的沉思。
“高叔,發生什麽事了?”在高以從面前,呂玲綺又恢復了那個仿佛飛將轉世的女漢子形象,皺著眉頭問道。
“曹賊……襲取了河內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