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的怨念並沒有影響到馮永。
此時的他,正大馬金刀地坐在營寨的帳營裡,看著張遠送上來的統計數據,滿心的歡喜。
大概是因為金城那邊覺得自己當真是固若金湯,也有可能是金城前頭派出了援兵導致兵力不足。
所以這麽一大批糧草,居然只有一千人護送。
算算,得先算算。
馮永拿出筆,細細地算了一筆帳。
一萬三千斛糧食,從金城送去榆中,路途並不算太遠。
除去路上民夫、牲口、護送士卒的消耗,剩下的糧食至少是五千戰兵在戰時一個月的口糧。
若是金城援兵有一萬,那也有半個月左右的口糧。
得到這麽個結果,馮永實在是忍不住地仰天哈哈大笑。
落後,實在是太落後!
想起自己軍中每人攜帶的乾糧袋,馮君侯得意洋洋,老子光是後勤就能碾壓你們,飛龍騎臉怎麽輸?
張嶷進來時,看到馮永正笑得合不攏嘴,原本就高興不已的他也咧開了嘴。
“哦,伯岐來了?坐。”
馮永看到他,連忙招呼道,“外面安排得怎麽樣了?”
“回君侯,已經全部安排好了。暗夜營的人東西兩個方向皆派出了人手,若是有警,自會發出警報。”
“還有那些收攏回來的民夫,如今正在讓他們挖壕溝,以防萬一。”
馮永點點頭,“如此甚好,問出什麽情況了嗎?”
劫到的物資太多,再加上快要入夜了,行軍不便,所以只能以這個小營寨為中心,休整一個晚上。
俘獲來的民夫,正好派上用場。
“問出來了。這批輜重糧草是從金城出發,準備送給前去救援榆中的曹賊。”
張嶷說到這裡,臉上喜意更甚,“君侯,我們這一次,當真是行了大運。據俘人說,金城五日前,就派出了援軍前往榆中。”
“我們這一次劫了這麽多的糧草,前去救援榆中的曹賊只怕挺不過幾日。”
馮永點頭。
要不然方才他忍不住大笑呢?
以金城的兵力,能派出五千兵力救援榆中,那就算是傾盡了全力。
再加上民夫輔兵,頂天就是一萬多人。
沒了這批糧草,金城的援兵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也不對,這個季節連西北風都沒有。
想到這裡,馮永又忍不住地咧嘴一笑。
現在自己卡在金城和榆中之間,金城想要再次送糧,至少也要一兩萬兵力護送糧草。
但如今金城那裡還有沒有五千兵力都是個問題。
所以自己這一下,當真是直接砍在了曹賊的七寸上。
“君侯,那些戰俘,當如何?”
張嶷又開口問道。
“把他們的甲衣都卸了,明日天亮後,往東放一半,往西放一半,讓他們去給金城和榆中那邊報信。”
隻送幾個回去的話,主帥為了瞞住消息以穩定軍心,很有可能會把他們全部藏貓貓。
但放兩邊都放幾百人回去,我就不信這個消息散播不出去。
說到這裡,馮永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今晚和明日早食,多殺幾頭牲口,犒勞一下將士們,這些日子大夥都辛苦了。”
聽到馮永這麽一說,張嶷都忍不住地咽了一咽口水,連忙起身抱拳:“諾!末將親自去安排!”
吃了這麽多天的乾糧,吃得快要吐了。
這一回劫了這麽多糧草不算,關鍵是還有不少的牲口,不拿來犒勞將士,難道還留下給曹賊?
馮永的軍令傳了下去,全軍將士立刻轟然歡呼,擦拳磨掌地開始殺牛宰驢,準備吃肉過節。
大塊的肉被丟入釜中,用水滾上一會,去了血沫,再放入些鹽巴。
亦或者直接拿去直接灸烤。
另一邊,釜中已經冒起了蒸汽,黃澄澄的粟米熬被攪拌得粘稠。
各種食物的香味開始彌漫在營寨上空。
普通士卒能吃上肉食,那就是相當於過年,還講究怎麽做?
有肉吃就是美食,還講究做得好不好吃?
煮出來的肉塊覺得不入味的,還可以再自己撒點鹽巴上去,當真是美味無比。
反正都是繳獲來的東西,不心疼!
不過給帥營做吃食就不能那麽粗糙了。
馮君侯的親衛營裡,有專門的雜役。
雜役管事是個高手,一把剔骨刀在他手裡,快要耍出花來。
但見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左手按住牛肉,右手持刀,分解,刮骨,剔骨刀在他手裡,如同活了一般。
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不但骨頭上的肉被剔得乾乾淨淨,同時連牛肉都被切成了兩指寬,一指節長的肉塊。
引得眾雜役一陣喝彩。
“唰!”
雜役頭子把刀一甩,刀就直直地釘到旁邊的木頭上。
但見他指著堆得如同小山般的肉,對站在旁邊的廚子說道,“先做這些,不夠再叫我!”
廚子豎起大拇指:“韓師傅這手藝,絕了!”
韓龍臉上現出得意之色,“那是,老夫這這身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所能學得來的。”
口氣很大,這位韓管事還經常吹噓說,馮君侯身邊的那些親衛還要向他請教武藝。
但雜役們都沒有什麽人敢笑話他。
畢竟君侯身邊親衛確實都要喊他一聲“韓師傅”。
所以眾人對這位雜役管事的身份頗有猜測,不少人認為他至少是跟隨君侯的老人,而且還是非常親近的那種。
可能會些粗淺的招數,要不然那把剔骨刀也不至於耍得有模有樣。
但武藝肯定不精,否則也不會被安排過來管他們這些雜役。
剔骨剁肉的手藝,十個廚子比不過一個韓師傅。
但論起炒菜做飯,一百個韓師傅也比不過廚子這一點是韓龍自認的。
只見廚子抓了一大盆肉,把各種調料放進去醃製,同時又讓人架鍋燒火,開始熬油。
不一會兒,油煙起,嘩啦一聲,醃好的肉倒入,肉香便飄起。
引得韓龍深深吸了一口:就是這個味道!
雖然乾糧也挺好吃,但再好吃也比不過用鍋炒出來的肉啊!
要不說馮郎君師門淵源深遠呢?
就連吃食的做法都與世人不一樣。
小炒牛肉,牛血湯,大骨頭雖然熬的時間不夠,但可以將就。
再配些肉醬,剛出籠的蒸饃,粘稠的黃米粥,韓龍自己先搶了一份吃食,自己找角落吃去。
君侯吃什麽,他就吃什麽,君侯什麽時候吃,他就什麽時候吃。
這是馮君侯親自吩咐下來的。
這也是韓管事在吹噓的時候,沒人敢笑話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帥營裡,廚子正在擺食物,薑維忽然腳步匆匆地進來,“君侯!”
“喲,伯約,你這鼻子可真夠靈的,我剛派了人去找你們,你馬上就到了。”馮永指著旁邊的位置,“快坐下。”
薑維卻是沒有聽從吩咐,而是先抱了一拳,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焦慮。
“君侯,末將有事稟報。”
“嗯?”馮永這才發現他的異樣,微微一驚,“出了什麽事?”
“君侯,末將巡視各營,發現送至虎步軍的吃食,多是肉食,但陌刀隊、無當營,甚至君侯親衛部曲,肉食不足,以內髒補之。”
薑維臉上除了擔憂,還有些許不安,“君侯,末將與虎步軍,如今乃是受君侯統領,豈能有別於他營而優待之?”
“哦,這事啊。”馮永咳了一聲,“伯約,此事非你想像中的那樣,護羌校尉軍中,若有機會,平日需多食禽畜內髒,這是規矩。”
薑維又怎麽會相信這種說法?
只見他眉頭一皺,“君侯,賞罰之道,當以公平為要。君侯若是因虎步軍乃丞相所派,便特意厚之,只怕軍中不服,還請君侯三思。”
看著薑維這個模樣,馮永隻得安撫他道,“伯約,我這麽做,是有緣由的。”
“而且我非是厚待虎步軍,相反,我反是對護羌校尉府的將士存了私心。”
薑維一聽,眉頭皺得更深,臉上都快要寫上“我不相信”這四個字了。
讓別營吃禽畜內髒,虎步軍吃肉食,難道還不是厚待?
只是馮永位高權重,兼之名聲比較,嗯,有特色,所以薑維又不敢說太重的話。
“你且先坐,聽我解釋。”
馮永卻對薑維的堅持有些無奈,指了指位置。
薑維這才勉強坐下,只是他的目光一直看著馮永,意思很明顯,想聽馮永說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時,張嶷和句扶進入營帳內。
兩人先聞到滿帳的食物香氣,再看到擺好的吃食,齊齊咽了咽口水。
“伯岐和孝興都來了,都坐,趕快趁熱吃。”
馮永連忙又招呼兩人一聲,自己先端起碗喝了一口小米粥,這些日子胃可受罪了。
軍中沒有那麽多規矩,張嶷和句扶看到馮永都開動了,自然是跟著動手。
“君侯!”
薑維忍不住地又提醒了一聲。
“哦哦,伯岐啊,你來給伯約解釋一下,為何軍中要食禽畜內髒。”
馮永又連喝了幾口,感覺胃終於暖和起來。
正在啃肉骨頭的張嶷聽到馮永這般說,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反應過來。
“末將在分肉食時特意問了薑將軍,薑將軍不是說了虎步軍中並無食禽畜內髒的習慣嗎?”
薑維聽到這話,臉上先是恍然,然後現出羞愧之色。
他站起來對著馮永和張嶷拱了拱手,“是末將私心過重,沒有想到軍中肉食不足……”
“坐,坐,坐,坐,坐!”
看著這小夥子一副著急認錯的模樣,馮永伸出油膩的手,向下壓了壓,示意他坐下,“先等伯岐說完。”
然後又看向張嶷,“伯約覺得我們給虎步軍肉食,卻給護羌校尉府的將士摻了禽畜內髒,生怕將士不滿呢。”
張嶷恍然,失笑道:“薑將軍誤會了,這是護羌校尉府的規矩,平日裡盡量讓將士多吃些禽畜內髒。”
薑維聽到張嶷說出與馮永方才一模一樣的話來,這才有些相信馮永剛才並沒有騙他。
但心頭卻更加疑惑起來:聽聞馮君侯厚待士卒,深得士卒之心,又怎麽會有這等規矩?
“薑將軍有所不知,”張嶷看了只顧埋頭嘬牛骨髓的馮永一眼,繼續解釋道,“君侯有一法,可治雀蒙眼。”
薑維一聽,臉上出現震驚之色,“雀蒙眼?”
軍中將士,有不少人到了夜裡便不能視物,俗稱雀蒙眼。
但凡能參與夜襲者,皆算得上是精銳。
大軍夜宿時,任何情況下都不得隨意大聲呼喊,隨意走動,稍微大一些的混亂,就很容易造成營嘯。
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軍中大多人在夜裡都是眼瞎。
營嘯的結果很恐怖,輕則營寨一片混亂,重則將士自相殘殺。
即便是在沒有敵人的情況下,夜裡發生了營嘯的大軍也有可能自己潰散。
“多食禽畜內髒,可治雀蒙眼。”
張嶷生怕薑維加深誤會,又多解釋了一下。
“這禽畜內髒,吃一兩次不行,須得多吃,才能治愈。”
“我聞薑將軍說虎步軍平時無食禽畜內髒的習慣,若是僅吃這一次,無甚益處,所以就沒有分給虎步軍。”
“若是有失誤之處,還請薑將軍見諒。”
張嶷說著,擦淨了手,起身拱手道歉。
薑維連忙還禮,“原來如此,是我見識孤寡,過失在我,不在張將軍。”
然後又對著馮永行禮,“維學識淺薄,不如君侯萬一,讓君侯見笑了!”
馮永喝完碗裡的粥,指了指他面前的吃食,“快涼了,還不吃?”
看到馮永渾不在意的樣子,薑維這才暗松了一口氣。
他心結盡去,又漲了見識,頓時胃口大開,當下也學著馮永幾個,再顧不得什麽禮儀,開始大快朵頤。
馮永卻是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薑維,同時心裡在想著:
薑維這個性子,若是遇到公私分明的上司,那自然是沒什麽。
比如說像我這等被蔣琬親口稱讚的德才兼備君子?
但若是遇到小人,那就少不得要吃虧。
比如說被德才兼備馮郎君陰死的黃皓?
馮永在這邊劫了魏軍的糧草,又宰了牛馬犒勞全軍,大吃大啖,好不快活。
但金城太守張華所領的援軍卻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危機當中。
當他聽得知糧草被劫時,第一個反應就是有人在謊報軍情。
張華當場就拔刀架到跑回來送信的校尉脖頸上,甚至壓出了一條血線。
只見他咬著牙問:“謊報軍情,你可知犯了何罪?”
滿臉汙土,身上僅穿了一件單衣,連外袍都沒有的校尉淚涕直流:“將軍,小人如何敢說謊?”
“那漢軍,從山中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少說也有兩三萬人,小人僅領了一千人,剩下的全是民夫,實是擋不住啊!”
“兩三萬?哪來那麽多漢軍?漢軍是怎麽會出現在後方?他們飛過去的嗎?”
張華一聽, 氣急攻心,一腳踢翻了這個敗逃回來的校尉。
“來人,把那些敗卒全部關押起來,一一審問!”
一個人這麽說沒關系,但兩三百人都這麽說的時候,張華的心一下子就沉到谷底。
雖然從敗卒嘴裡得到的漢軍消息並不一致。
有人說有三萬,有人說有五萬,甚至十萬的都有,眾說紛紜,唯一眾口一致,就是糧草沒了。
漢軍從哪冒出來的已經不重要了,誰劫了自己的糧草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己必須立刻退兵。
因為軍中的糧食最多不過五日。
自己必須要在五天之內回到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