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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漢之莊稼漢》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選擇
河內郡,東垣縣。
 作為依水背山的縣城,此時的東垣,並沒有顯示出扼守險要的氣勢。
 黃土築起來的牆城,因為長期得不到維護,再加上數月來的戰亂,此時顯得有些殘損破敗。
 很多地方看起來就像是一道黃土荒崗。
 原本城池外圍附近的莊園民宅,此時早就沒了人影。
 因為冬日的到來,殘敗的民宅連蟲叫聲都沒有,寂靜得有如鬼宅。
 偶爾閃過的狐狸、黃鼠狼等動物的身影,更是給這裡增添了幾分詭異。
 在沒有一點溫度的殘陽照耀下,宅子的陰影被拉長,顯得陰森森的。
 “哢”!
 一個朽木斷裂的沉悶聲輕微響起。
 十來個身影出現在民宅之間的過巷裡,小心翼翼地快走,跳躍。
 在確定這一片廢棄的民居宅確實沒有人後,這些人尋了一處高處,悄悄地伏下身子。
 然後開始瞭望籠罩在夕陽中東垣城。
 “不說伐掉城池周圍的樹木,就連城邊的民宅都沒有清除,可見這些亂民,根本沒有想過怎麽守城。”
 有人嘀咕了一聲。
 “總是要小心些。”
 正在注意觀察的斥候頭目沒有回頭,開口道:
 “陣前生死之事,多一分小心,就能多一分活下來的機會,刀箭可不長眼睛。”
 “咳,頭兒,我就是隨口那麽一說。”
 說話的人伸著脖子看了一眼城牆,又說道:
 “只是不說這個城裡有數萬亂民?城門沒關就算了,怎麽連守城門的人都沒有?城牆塌得厲害,也不說修補一下?”
 斥候頭目凝神看了好一會,然後嘿然一笑:
 “這不正好麽?等日頭落山的時候,我們看看能不能從那些倒塌的口子潛入城內看看。”
 換了魏賊,他們自然不敢這麽大膽。
 但就眼前城內的亂民,城外連最基本的布防都沒有,可見其松馳程度。
 對於訓練有素的精銳斥候來說,只要行動得當,未必不能翻牆而入。
 下了決定,他們又尋了一處保存完好一些的民宅,設下警戒之後,開始喝水啃乾糧,然後休息。
 冬日天黑得早,日頭剛落山不久,地面就起了一層薄霧,天地間一下子就變得朦朧起來。
 這一隊斥候分散開來,踏過城外的乾枯的荒草叢,趁著暮色,開始向著城牆摸去。
 翻牆而入的過程,遠比想像中的順利。
 亂民非但沒想著修補倒塌的城牆,甚至連缺口都沒有人值守。
 也可能城牆塌得太厲害,所以他們根本就補不過來。
 從城牆缺口翻越入城,可以看到遠方似乎有點燈火。
 這隊斥候彎著腰,利用城牆的女牆掩護,不斷摸索靠近,最靠近城牆下方的灰壓壓大片民房,似無一絲生氣。
 待靠近有燈光露出的民房,又聽得喊聲、唱聲、罵聲、笑聲和哭聲從那洞穴似的屋頂下傳出。
 被燈光折射出來的影子,就像是活著的東西在那洞道一般的黑暗巷子裡走動。
 輕而易舉地摸到了敵人的核心邊緣地帶,讓被派來查探情況的精銳小隊有些茫然:
 就對手這等鳥樣,是哪來的自信,敢拒絕君侯的招安令?
 “再往裡頭查探,看看有沒有其他發現……”
 斥候隊長耳語般地下令,十余人開始分散開來。
 越過外圍,一直來到內城下面,斥候這才發現了異樣。
 與外城亂糟糟不同,內城不但城門緊閉,而且城牆上居然有值守士卒。
 雖然看起來不太專業,大晚上的居然還有人就這麽大喇喇地站在火光下,甚至還可以看到他們相互之間還在談笑。
 這不就是明擺著的靶子麽?
 雖然不知道看不見的地方有沒有暗哨,但就憑這些明哨的安排,以及火光下值守士卒的各種舉動。
 再加上外城,還有城外的種種,斥候隊長很輕易就可以判斷出:
 內城的亂民,或者說亂賊,雖然已初略形成了組織,但仍無法對涼州軍形成威脅。
 不過內城既然有守衛,再加上對環境不熟悉,那麽就不好再繼續冒險潛入,風險太大了。
 悄悄地原路退出城,小隊在原定的地方集合,等人齊後,就可以把各自偵察到的情況匯總起來,送到後方。
 劉渾在接到消息後,絲毫沒有覺得意外。
 他找到韓龍:
 “師尊,有勞了。”
 韓龍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希望他們能及時醒悟吧。”
 武林盟在這一場河東大清洗中,提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口號,也算是有了不小的名聲。
 接觸到的遊俠兒多了,七尋八拐,找了幾個能與亂民首領搭上話的門路,把招安令送過去,同時盡量勸一勸對方,盡早歸降。
 這一次,是君侯限定的最後期限。
 很顯然,君侯已經不想在東垣的亂民身上再浪費時間了。
 劉渾點頭,不過從斥候送回來的消息看,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那我就先回去整軍。”
 東垣內城的亂民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不足百裡之外的地方,有一支大軍已經在做最後的準備。
 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想到,一直遠在大河岸邊欣賞風景的某位君侯,突然就把目光落到了河東郡最靠東邊之一的縣城。
 東垣城亂民首領劉阿四在日過三竿後,才在侍女的服侍下起床。
 他本是屯田客府裡的一名底層小吏,當初並州被蜀虜偷襲的消息傳來,河東各縣的屯田客都被調動了起來。
 只是蜀虜來得太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劉阿四本是被委派送一批屯田客去安邑當守卒,哪知還沒走到一半路程,就得到蜀虜就已經攻破了冠爵津谷,直撲河東腹地的消息。
 那個時候,河東的消息一日三變,人心惶惶。
 沒等劉阿四領人繼續向前走多遠,蜀虜就已經到了安邑城下。
 得,這一回,就算是徹底斷絕了前去安邑的道路。
 劉阿四作為屯田客府的小吏,經常與屯田客打交道,深知底層屯田客之苦。
 這些年來,屯田客或逃亡入山,或據邑作亂,各類事件層出不窮。
 要不是有大魏大軍彈壓,河東這種屯田重地,這些年怕是早已經出亂子了。
 在劉阿四看來,蜀虜進入河東,就如同是在到處冒著火星的乾柴上被人澆了一桶油。
 若是自己就這麽領著這些人回頭,只要蜀虜進入河東的消息大肆傳開,說不定還沒等回到東垣,人頭半夜就得被人割了去。
 而且就算是能平安回到東垣,自己會不會因為沒有及時趕到安邑,從而背上救援不力的罪名,那也是個未知數。
 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劉阿四一咬牙,直接就豁了出去,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
 隻言安邑已被蜀虜佔領,自己這些人救援不力,依法怕是要受到重罰。
 但若是繼續向前,就憑自己這些人,到了安邑,只怕同樣是送死。
 雖說屯田客府勉強算是半軍事化管理,但與真正的駐軍比起來,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並州和河東的駐軍都擋不住蜀虜,自己這些人,又如何是蜀虜的對手?
 在劉阿四半真半假,連恐帶嚇的蠱惑下,上千名屯田客隻道自己已是無路可去。
 他們平日本就深受壓迫,劉阿四在這種情況下,趁機振臂一呼,這些屯田客直接就反了。
 他們搶了最近的一個小縣城,然後尋了一個山澤,暫作藏身之地。
 接下來的河東局勢的發展果如劉阿四所料。
 不,河東亂象來得比劉阿四所想的還要猛烈。
 蜀虜入境,民亂四起,官府降的降,逃的逃,誰還會記得劉阿四他們?
 劉阿四趁著亂局,這才領著屯田客回到自己熟悉的東垣,輕而易舉地奪取了縣城。
 半軍事化管理的屯田客,自然是比不過正規駐軍,但對於沒有組織的亂民來說,卻是有不少優勢。
 有了安身之地,周圍的亂民要麽被劉阿四吞並,要麽主動歸順,一時間,聚在東垣城的亂民達到三萬余人。
 劉阿四先是料到了河東局勢,再加上這幾個月來,他趁勢而起,勢力不斷膨脹,陡然就有些飄飄然起來:
 陳勝吳廣亦不過領九百人,就可稱王,吾好歹也可自稱“鎮河東將軍”吧?
 這也是他為什麽不接受招安令的原因:
 我都自號鎮河東了,想讓我歸降,怎麽著也得許諾個郡守之位。那點田地你想糊弄誰呢?
 相比起軹關那邊,漢軍實在是小氣得緊。
 吃過不知是早食還是午食,劉阿四就接到底下人的稟報:
 “將軍,漢軍那邊,又派人送了招安令過來。”
 劉阿四剔著牙,漫不經心地問道:
 “條件呢?”
 “還是和上次一樣。”
 “呸!”劉阿四吐出嘴裡的食物殘渣,同時表達了自己的不屑。
 “將軍,這次來的是黑耳山寨的劉首領,將軍要不要見一面?”
 所謂的劉首領,就是東垣南邊山下莊園的一個寨主。
 因為既是同姓,祖上三代又一直在東垣,兩人真要算起來,勉強有點沾親帶故。
 這位劉首領,家大業大,以前曾收留有不少門客,更有遊俠兒進出其中,乃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
 河東亂了以後,劉寨主這種地頭蛇,雖不像劉阿四那樣佔城為亂,但拉起一些人馬,築起塢寨,依山而守,那就是基操。
 “連他也打算投靠漢軍麽?”
 劉阿四有些不耐煩,“也罷,就見見吧。”
 叫他劉首領,不過是給他個面子。
 事實上,他不是沒想過把劉首領扣下,吞並黑耳山寨。
 但黑耳山寨遊俠兒不少,若是劉首領在自己這裡出了事,自己怕是要面對遊俠兒的刺殺。
 在劉阿四看來,自己現在正處於奠基大業的時刻。
 為了一個只有兩三百來人的寨子,不但毀了自己的名聲,同時還讓自己被遊俠兒惦記上,不值得。
 只是劉首領此次親自前來,注定是失望而歸。
 不同於劉首領離開時的落寞,站在內城城頭的劉阿四卻是意得志滿。
 外城那些亂民,雖然亂哄哄的,但在他眼裡,他們就是他的私人部曲,他的財富。
 劉阿四看著劉首領和他的幾個部下消失在城外,眼睛不經意地看向遠方,忽然身體一僵!
 視線極限之處,似乎變得與往日不大一樣。
 “那是什麽?”
 劉阿四喃喃地自語。
 內城並不太高,再加上外城城牆的遮擋,還有城外各類障礙物,嚴重阻擋了他的視線。
 伴隨著視線裡的變化,似乎傳來了隱隱的雷聲。
 胡騎仍保留著他們部族的習慣,在曠野上呼嘯著,發出種種古怪的叫聲。
 有人連滾帶爬地跑上內城城牆:
 “將軍,將軍,不好啦,城外有敵情,敵情……”
 語無倫次,仿佛已經被嚇傻了一般。
 站在那裡的劉阿四,看著城外遠處人潮湧動,猶如黑色的怪獸,正向著東垣城衝過來,他的臉色變得慘白。
 他不是沒想過有一天,漢軍或者魏軍可能出現在東垣城下。
 但數月以來,打敗了近十支亂民,讓他有了一種強大的錯覺。
 更重要的是,漢軍不是正在河邊與魏軍相持不下麽?
 軹關的魏軍又一直不敢出來,就算是敢出來,第一個目標也只會是夾擊漢軍。
 所以衝著東垣而來的大軍,究竟是哪來的?
 劉渾舉起望遠鏡,看向東垣城,果見如斥候所言,城牆不少地方就是躍馬可過,根本起不到阻擋的作用。
 “傳令下去,想辦法把外城的人都驅趕出來,收攏一處,然後再包圍內城!”
 “諾!”
 ……
 “嘩!”
 棚房的門被人推開,漏進來一些寒氣,但來人很快又把門關上。
 “阿母,我回來了。”
 十四歲的少年郎,有著他這個年紀特有的公鴨嗓門。
 “回來了?餓了吧?火塘邊留著飯呢,先洗洗手。”
 一個婦人一邊回答著,一邊給木盆裡倒了些熱水。
 少年郎應了一聲,走過去洗了手,然後坐到火塘邊,開始狼吞虎咽。
 比起他以前所吃過的飯菜,此時的飯菜只能算是粗陋。
 但母子倆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餓壞了吧?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婦人有些憐惜,又有些愧疚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軍中有事……”
 少年郎一邊吃著晚食,一邊含糊地回答。
 吃完後,他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熱水,喝了兩口,這才說道:
 “阿母,軍中現在要選拔一些當地人協助管理地方,我,我想去試試。”
 低著頭趁著火光縫補衣物的婦人想不到兒子會說出這個話,她猛地抬起頭來:
 “不行!”
 “為什麽?”
 “你姓裴,河東有幾人沒聽過你的名字?你這般,這般做,豈不是投……”
 婦人說到這裡,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門口,這才壓低了聲音:
 “投賊?”
 裴秀苦笑:
 “阿母,我們現在這樣,與委身於賊,咳,我是說,我們現在與投靠漢軍又有什麽區別?”
 “不一樣。”婦人用力握皺手上的衣物,同時也加重了語氣,仿佛是在勸說孩子,也在安慰說自己:
 “我們現在是被迫,日後就算回到裴家,別人也不會責怪我們。但若是主動投賊,裴家就再沒可能接納我們。”
 裴秀卻是對阿母的話有些不以為然:
 “回去作什麽?裴家現在……哼!”
 看出兒子的不滿之色,婦人勸說道:
 “我雖出身低微,但你以後可是要繼承爵位的,豈可輕賤己身?”
 原來裴秀嫡母所出盡早亡,再加上裴秀有“後進領袖”之稱,故他雖是庶出,但若不出意外,十有八九是要接替其父裴潛的爵位。
 故這母子倆人對外所言,實是半真半假。
 他們之所以在鄉下莊園落入亂民之手,其實是因為裴秀祖父去世,他們要趕去奔喪,沒想到半路上遭遇兵亂。
 只是這幾個月來,裴秀在軍中所見所聞,讓他另有所想:
 “阿母,大人的爵位,以後我能不能繼承上,怕是不好說啊!”
 婦人有些不明所以。
 裴秀起身,走到門口,悄悄往外看了看,確定沒有人,這才回來低聲說道:
 “今天我聽到消息,說是馮君侯領軍回到安邑了。”
 “就是那個馮鬼……馮賊,不是,我是說,那個馮君侯?”
 裴秀點點頭:“不但馮君侯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來了消息。”
 他頓了頓:
 “大司馬被打敗了,現在正在領軍退出關中。”
 “什麽?!”
 裴秀看著阿母,認真地說道:
 “阿母,你也知道,馮君侯前面一直是守在河邊,與大司馬對峙。”
 “現在他領軍回到安邑,不但頒布了招安令,穩定河東,而且還選拔當地人協助管理地方,說明了什麽?”
 母子倆之間突然安靜了下來。
 好久之後,裴秀這才幽幽地自問自答:
 “說明大司馬退出關中的消息,極有可能是真的,而且大漢已經準備著手治理河東了……”
 從裴秀記事時起,大魏就丟了隴右,丟了涼州。
 現在又丟了並州,丟失河東,丟了關中……
 不管魏國怎麽說自己是位居天下之正,但這些年與漢國相爭中,落了下風,已是不爭的事實。
 那麽魏國的爵位,究竟還剩下多少吸引力,很難說。
 “阿母,我們裴家,在這一場動亂中,不知道還能剩下多少元氣。與其指望大人那邊,還不如我們想辦法自救。”
 婦人聽了裴秀的話,這才抬起頭:
 “你可要想好了,你與裴家的其他人不同,你可是後進領袖, 名聲在外,一旦做出決定,會影響到裴家的不少人。”
 裴秀點點頭:
 “正是因為我是裴家後進領袖,所以我才想去試試。”
 婦人又是一陣沉默。
 “也罷,既然你決心已定,我自不會攔你。你說得對,裴家是應該多想一條出路。”
 PS:
 上一章有書友指出,河東人口錯誤,我看了一眼,確實是有問題。
 因為寫的時候腦門裡全是三河,把河東想成三河全部了。
 按西漢和東漢巔峰人口統計,再加上漢末人口流失比例,還有晉統一天下後的真實人口估算,個人認為三河之地(即河東、河內、河南)的真實人口,包括隱藏人口,應該有一百多萬。
 河南最多,河內次之,河東最次,不過三者相差不太大。
 所以河東總人口已改成三十萬,感謝書友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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