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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漢之莊稼漢》第九百三十一章 別樣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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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的戰場沉寂下來了。

晨光曦微中,厚重的鉛色的霧一樣的硝煙,帶著一股作嘔的血腥氣,壓抑著空曠的北方平原。

一具具蜷縮的,或是殘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屍體,在已經被踏平的草地裡,以人世間各種最殘忍的,也是最自然的姿式,層層疊疊地橫躺豎臥著。

混雜著支離破碎殘肢內髒,汙血淋漓的死馬,絲縷飛揚的戰旗……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屍體中央,用人頭壘起的京觀。

死去的將士雙目怒睜,不知道是死不瞑目,還是對敵人殘暴的控述。

啄屍的鷹鷲正在成群成群的飛來,大片大片的黑老鴉在無休無止的聒噪著。

即便廝殺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但濃鬱的血腥味兒似乎仍彌漫在整個曠野上,濃烈得無法化開。

當畢軌看到眼前這一番令人觸目驚心的景象時,兩眼就像是死魚眼那樣鼓突出來,臉色開始變得慘白。

他並不是因為眼前的慘烈場景而不適。

畢竟也是在邊境當了數載刺史。

他之所以這副神情,是因為蘇尚、董弼兩位將軍的戰死。

他們兩人的人頭被胡人特意掛在旗杆上,插在京觀前,極是醒目。

全軍覆沒!

匹馬不得返!

畢軌兩眼無神,隻覺得腦門在轟隆隆地作響。

“使君,胡狗殘暴,如此侮辱將士,吾等恨不得趕至樓煩盡屠之!”

魏軍的部將們看到眼前的場景,皆目眥盡裂,紛紛請戰。

“屠?屠誰?誰屠?”

畢軌喃喃地說道。

他派出的前軍,乃是並州精騎。

如今精騎盡沒,剩下的,也就是征召而來的胡騎。

胡人本就多變,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這邊的胡騎會不會軍心動搖,還很難說……

想到這裡,畢軌猛然清醒過來。

“此處離樓煩多遠?”

“不足三十裡。”

“快,快,收拾殘骸,退兵!”

畢軌好歹是年少成名的人物,又在並州當了幾年刺史。

他只是驕縱,又不是愚蠢。

出了關塞,沒有足夠的騎軍,想要與胡人相爭,那就是做夢。

現在精騎盡失,聽說胡人還不斷在前方的樓煩集結,沒有關塞做依托,到時候全軍覆沒的很可能就輪到自己了。

“退兵?”

魏軍的部將們皆是意外。

“使君,為何要退兵?”

“樓煩恐有伏兵。”畢軌連連催促,“速速收拾!”

觀畢使君臉色,部將們皆知他已是膽破。

心裡不由地有些鄙夷:

堅持要出塞追擊的是你,現在胡人就在眼前,極力退兵的也是你!

只是魏法嚴厲,畢軌又是主帥,眾將雖心有不甘,但手頭卻是不慢,很快把屍體掩埋起來。

然後便匆匆往關塞退去。

第二日,軻比能親領萬余騎,到達樓煩。

待他得知魏軍已退,不由遺憾地對自己的兒子說道:

“惜哉!若是彼再多留一日,並州之軍,則皆為吾所滅。”

“介時即便不能入塞而據,亦可掠並州錢帛女子為吾所有。”

軻比能之子面有慚色:

“大人教訓的是,是我太過心急了。”

“吾意並非言汝之過,乃是歎惜而已。此次你做得很好,不但讓漢人膽寒,倉皇而逃,而且也震懾了步度根。”

建興十一年六月,並州刺史畢軌貪功冒進,派出的追兵被軻比能之子滅於樓煩一帶,全軍覆沒。

就連蘇尚、董弼兩位將軍亦戰死,匹馬不得返。

畢軌膽寒之下,

退守關塞。經此一戰,步度根終於下定決心,歸附軻比能。

合並了步度根的部族之後,軻比能的勢力,東起上谷郡(即河北張家口附近),西至九原故地(河套地區),鼎盛一時。

雖然畢軌及時領軍退回塞內,但軻比能並不打算就此罷手。

再加上步度根呆在並州多年,對並州地理很是熟悉。

在步度根的帶領下,軻比能領三萬精騎,劫掠並州的邊境。

一時間,並州烽火四起,邊境士吏苦不堪言。

畢軌本就不善領軍,再加上並州精騎損失殆盡,根本沒有辦法阻止軻比能的劫掠。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向洛陽求援。

並州的急報送至洛陽,曹叡大怒之下,又把畢軌的奏章給摔了。

中護軍蔣濟出列彈劾道:

“畢軌先有樓煩之敗,後有不護並州之失,若是讓其繼續憑並州刺史,恐失士吏之望。”

“凡人材有長短,不可強成。軌文雅志意,自為美器。然非治政之才,更非領軍之將。”

“不若讓其入居顯職,不毀其德,於國事實善。此安危之要,唯聖恩察之。”

建議把畢軌調回朝中,不讓其任職地方。

曹叡本就因為浮華案對畢軌不滿,聞言便問道:

“那並州刺史何人可任之?”

“以前並州有牽子經任護鮮卑校尉,境內無胡人之亂。牽子經才去不久,胡人則生亂。”

“田國讓與牽子經並名於幽並之地,不若讓田國讓任之。”

所謂牽子經,便是牽招,已於前年去世。

而田國讓,則是被幽州刺史排斥出幽州的田豫。

曹叡聽了這個建議,略有猶豫。

田豫當年之所以被調離幽州,亦是因為對胡人多有用兵,引得邊境不安。

若是讓他當並州刺史,又如何能讓人放心?

因為牽招生前曾有建言:

蜀寇有進犯中原之心,而軻比能有南下之意,要注意提防兩者聯合攻魏。

蕭關一戰後,馮賊之名愈盛。

據細作所探,涼州胡人多有聽其令者。

並州離關中可不算遠。

想到這裡,曹叡就越發覺得牽招所見實是深遠。

可惜啊,這等人才,卻是再不能為大魏守邊矣!

想到這裡,曹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如今所急者,乃是軻比能作亂並州,若是在這個時候畢軌調走,只怕並州會更加混亂。”

“故眼前所要做的,是先如何把軻比能與步度根驅離並州,讓並州百姓安定下來。”

中領軍楊暨出列上奏道:

“軻比能與步度根新並,人心未齊,出兵敗之,正當其時。若是拖延過久,讓二人齊心,以後只怕要為禍幽並二州。”

“吾豈會不知?只是當以何人領軍前往?”

“臣願往。”

曹叡不許:

“此次領軍往並州,隻許勝,不許敗,楊卿雖為中領軍,但以前從未有領軍之舉,還是留守洛陽為佳。”

楊暨其實也和畢軌一樣,皆是書生。

如今畢軌出事,曹叡自然不放心讓楊暨領軍前往。

蔣濟再次上前:

“臣亦願往。”

蔣濟乃是早年就追隨曹操的老臣,多次領軍作戰,又善審軍事,乃是合適人選。

只是曹叡卻是沒有第一時間答應:

“事關重大,且容吾再思索一番。”

中護軍一職雖位不比上卿,但職權頗重,除可總統諸將,執掌禁衛外,另有負責選任武官之權。

洛陽有歌謠:欲求牙門,當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

說的便是有人欲為牙門將,則須得向蔣濟送一千匹帛;就算是五百人督的這種低級軍官,也需要五百匹帛。

當然,魏國以世家為根基,權貴豪右多有違法之事。

這點行賄收賄,根本算不了什麽大事。

司馬懿還曾拿這個事問蔣濟,蔣濟開玩笑地答曰:

洛陽物貴,少一錢亦不可得也!

於是兩人遂相對歡笑。

從這裡就可以看出,司馬懿和蔣濟的私人關系很好。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曹叡才不願意蔣濟領軍前往並州。

理由也很簡單。

如今魏國近半精兵,皆聚於關中,由司馬懿所統。

眼下能派往並州的兵力,只能是駐扎於洛陽的中軍。

若是把中軍交給蔣濟,曹叡晚上怕是睡得不太安穩。

就在這個時候,從關中送過來的一封戰報,解決了曹叡的心頭之憂。

“論起用兵,還是大司馬能讓人放心!”

戰報上寫的是數次派軍前往北邊,驅逐胡人,鞏固北地郡。

且多是秦朗領軍,故戰報中還特意為秦朗請功,言其頗有大將之風。

曹叡看到這裡,萬分高興地說道:

“吾知用何人領軍前往並州矣!”

當下連忙下了急詔,派快馬送往關中。

急詔日夜不停,僅兩日便到達長安。

秦朗得詔,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洛陽,然後領著中軍,向並州出發。

“大人,陛下當真讓秦朗領軍去並州了!”

司馬師一臉敬佩地看著司馬懿,“大人前番所料,皆一一應驗,實乃深謀也!”

“陛下雖有秦皇漢武之志,卻無秦皇漢武之智,加之年紀尚淺,性子急躁。”

司馬懿並沒有因為司馬師的話而高興,只是淡淡地說道,“這些年來,吾也算是能摸清了陛下的幾分心思。”

司馬師看到自家大人這般模樣,欲言又止。

最後他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其他人聽到自己父子的談話,還是忍不住地壓低聲音問道:

“大人想辦法把秦朗調離關中,可是有所謀算?”

事實上,一直在關注並州的司馬懿,幾乎是與洛陽同一時間知道了並州的局勢。

畢竟北地郡的北邊,就是九原故地。

而關中的馮翊郡,與並州僅僅隔了一個平陽郡。

即便沒有掌握全部信息,但司馬懿已經可以根據手頭的消息,推測出並州目前的情況。

所以送往洛陽的戰報,根本就是掐著時間送的。

如果說前些日子司馬師還只是有所懷疑,現在幾乎就已經肯定了。

司馬懿看了司馬師一眼,淡然道:

“我還道你不敢問。”

司馬師臉色微微一變,只見他有些艱澀地吐出兩個字:

“大人……”

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司馬懿瞟了司馬師一眼,仿佛知道司馬師心裡在想什麽。

司馬師這才松了一口氣。

不對,大人既然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麽,那豈不是說大人也想過……

他猛地又向司馬懿看去。

司馬懿卻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看向西邊,目光深遠,良久之後,這才突然開口道:

“大郎,蜀魏之間,在關中終究會有一戰,甚至數場大戰,兩國不分出勝負,只怕不會罷休。你覺得到時是蜀勝亦或是魏勝?”

“自然是魏勝。”

司馬師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司馬懿轉過目光看向他:“我問的是,誰會勝出,而不是你想要誰勝出。”

司馬師本想說“因為關中有大人在”,但當他感受著自家大人目光裡的壓力,一時間竟是訥訥說不出話來。

只是大人就這麽一直盯著自己,似乎一定要從自己這裡得到答案,司馬師咬了咬牙,這才說道:

“五五開吧。”

司馬懿這才點了點頭:

“不錯。若是在隴右之戰以前,誰要說蜀人想進入關中,那就是個笑話。”

“但現在……”說到這裡,司馬懿歎了一口氣,聲音低沉了下去,“現在不一樣了。”

“蜀國前有諸葛,後有馮賊,更兼蜀軍悍勇,即便是吾,亦未必有信心勝過此二人。”

“陛下讓吾守住關中,若是吾能敗此二人,則將從大司馬升至何職?”

“若是敗於二人之手,讓關中陷落,吾之罪,將何以定之?”

司馬師聽到這裡,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司馬懿。

但見平日裡凡事皆有謀劃的大人,臉上略有陰沉,也不知心裡究竟是在想什麽。

“大人?”

司馬懿目中隱有寒芒,臉上又帶了些許捉摸不定的神色:

“大魏立國以來,軍中將帥,皆是以宗親為主,然如今宗親已勢微。”

“現在揚州有滿寵,關中有吾,皆非宗親,卻掌大魏大半精兵。”

“更兼陛下登基這些年來,對外立威不足,在內又有世家豪右漸掌地方選官之權。”

“吾這一次,雖心有所料,但其實還是存了試試陛下的意思。”

說到這裡,司馬懿的臉色已經越發地陰沉:

“沒想到陛下當真是選中了秦朗,由此看來,陛下對眼下的局勢,其實已起了防范之心。”

九品中正製,讓選官之權,漸漸落入世家大族之手。

陛下既然有秦皇漢武之志,又怎麽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世家大族掌政之後,再掌軍權?

所以自己雖說被陛下派來關中,委以專任之權。

但這個看起來是極度信任的背後,未必是好事。

司馬師聽到這裡,如果還不明白,那就是枉費司馬懿培養他這麽久了。

“所以大人想辦法把秦朗調離關中,是……”

“是給以後做一些打算罷了。”

司馬懿說到這裡,又看了一眼司馬師,“你現在知道吾以前為什麽要提醒你注意夏侯徽了吧?”

司馬師身子一抖,臉色慘白。

夏侯徽,正是司馬師的妻室。

她是夏侯尚之女,夏侯玄之妹,正是出身夏侯三族之一。

夏侯玄因為毛皇后之弟,以及浮華案一事,被陛下記恨。

“夏侯家的人,現在被陛下所忌,若是你不想讓她連累了我們司馬家,最好早早做好準備。”

“再說了,”司馬懿目光陰冷起來,“夏侯家為了翻身,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真要被別人拿到了我們司馬家的把柄,去陛下那裡邀功表忠……”

司馬師“撲通”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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