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木易身著一身佇麻粗汗裳出現在了東關碼頭西南角的一處院子門外,他可以從他所處院子拐角位置看到整個碼頭上腳行忙碌的身影,丁三力他們的身影便混雜在這些忙碌的人群之中。
碼頭外停泊著近二十艘漕船,有七八艘漕船正在往碼頭上禦貨。
漕運雖解決了大宗貨品的運輸問題,卻因航程遠同樣是高成本運輸方式,只是相對於陸路上的馬運、牛運、騾運更安全及時,每次運輸更大。
腳行、漕夫是個掏苦力的行業,年年風吹日曬,卻仍得經層層扒皮,最後所得的工錢十去七八,變得微薄可憐。
好在大宋有一條規則,便是一艘漕船可以攜帶兩成私貨,這便有了漕船沿著古運河漕運時的一種獨特景象。
每艘漕船自起運碼頭出航,便會帶上朝廷所允許范圍內的那兩成當地特產到下個城池去售賣,接著又將此城池的一些特產重新裝船帶到下一個城池,如此反覆循環,一路下來倒騰這種私貨的營生收入,要比朝廷補貼給漕船的運費高出數倍,甚至幾十倍,有頭腦的漕船主甚至可以從年頭開航出門,直至年關才回來與家人團圓,但經營所得卻已然是上百倍之巨。
大宋朝廷關於當時的漕運還有一條已經約定成俗的行規,便是允許一船漕糧在自起航地運到“轉般倉”,或者從“轉般倉”運到京都汴京、西京洛陽、南京應天府等這類大城池,可以存在合裡的折損。
這些折損,一是沿途漕卒、漕夫、撓手等人的日常消耗必須,二是諸多未知原因產生損失,三是只有鬼曉得是怎麽折損了。
漕糧只是其一,還有其他漕物和價值更高的漕響等運輸貨品,同樣存在這類問題,可以說是亂象頻生。
一船漕糧能在水路上走上半年或者更久,從起航的足額數量到交貨數量僅余一二成,從漕船出航後經過一個城池,船上官家漕運貨物蕩然無存而變成了整船私貨……這些亂象中,綱吏、舟卒、小使臣、大使臣、寄祿官,漕船主,漕夫、撓手等等,皆參與了其中。
朝廷確有明規律法,但對底層卻不一定適應,因為在明規之外還有諸多早已約定成俗的行規。
若說朝廷之規是眾人所能一眼所見到的冰山,那麽,行規便是隱於水面之下的八成冰山主體,是真正左右冰山飄浮不沉的潛規則。
木易現在正要進去的這個毫不起眼的院子,便是掌握著東關碼頭漕幫那種攜帶私貨營生的重要之地,也是東關碼頭漕幫潛規則之下暗錢去留方向之地。
這麽重要的地方,明面上是彭虎負責,其背後便是幫中二行佬“水鬼”譚七在操控,當然,頭腦中樞仍是在何府。
木易在院子捌角處停留片刻,然後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笑容,朝院門走了過去。
“站住,你是誰呀?不知道這是本幫重地麽?還不快滾!”
院門外那四個持刀護院打行並不認得他,看見他走近,下了台階擋住了他前行之路,其中一名臉上有燙傷疤痕的黑臉漢子揚起手中長刀,指著他冷喝出聲。
“幾位兄弟,還請讓個道行個方便。”木易臉上含笑,朝對方先行一禮,客氣道。
那四人見他並不像來找茬之人,眼裡泛起猶豫,互看一眼,目光仔細打量起了他。
“喲!老大,這不是那個……那個誰嗎?”
正當那四人重新打量木易之時,金彪五人正好從院子裡走了出來,其中一人扭頭看見木易被擋在外時,
臉上瞬間露出了嘲諷,很是誇張地大喊起來。 “喲!還真是那個誰哪,我記得當時那個誰可是大言不慚地說過彭理會沒資格當他老大的話,這才幾天就認慫了啊!”又一人冷嘲熱諷出聲。
“兄弟,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人家那叫能屈能伸識時務,敢於當眾縮頭可比認慫厲害得多!”第三個人說得更是陰陽怪氣。
“當眾縮頭,那不是運河裡的王八嗎?”第四個人伸手比劃出一隻烏龜形狀,聲音故意抬得很高,直接傳入了身後的院子裡。
“哈哈哈……”其他三人看著同伴比劃出來的烏龜手勢,得意地大笑起來。
“金頭領,你們認得他?”那四名持刀護院打行聽見金彪等人嘲諷,強忍著笑,回頭詢問起來。
“認得,一個彭理會給他臉面卻不識抬舉的這個而已。”金彪眼泛嘲諷,也學著比劃出一個烏龜手勢,冷笑出聲。
木易臉上依然保持著淡淡的笑容,對金彪等人的嘲諷置若罔聞,沒有絲毫生氣地跡象。
“你便是幫中行佬們爭執半天,因護幫有功剛提升為孔目頭領的木易?”四名持刀護院打行中,有人猜出了木易的身份,疑惑而問。
“嗯!”木易點頭,抬手指向金彪等人,笑著道:“跟他們幾個一樣,是來這院子做事的同僚。”
原本強忍著笑的四名持刀護院打行,聽出了木易這句話是拐過彎來罵金彪等人同樣是烏龜王八,一下沒忍住,“噗呲”一聲笑出了聲,卻又趕緊收聲憋了回去。
金彪等人也是聽明白了木易的話意,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眼裡泛起了冷芒。
“你這廝敢拐著彎罵人,討打是不是?”金彪身旁那個最先比劃出烏龜手勢之人覺得受到了侮辱,朝木易怒喝出聲。
“幾位兄弟,我可以進去了麽?”木易根本沒搭理那人的意思,朝四名持刀護院打行抱拳行禮,禮貌地開口。
“剛才是我們兄弟幾個眼拙,無意冒犯木頭領,還請木頭領莫要怪罪!”
四名持刀護院打行倒是識禮之人,同時抱拳朝木易回了一禮, 讓開道,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多謝!”木易笑著感謝一聲,向院門行去。
“給老子站住!”那個最先比劃出烏龜手勢之人心氣未消,眼泛冷芒,一步橫跨站在了院門口台階的正中,擋住了木易的去路。
木易在台階前頓住腳步,臉泛笑容時,嘴色微微上揚增了一分冷意,眉宇微微一皺,雙眸開始變冷,看向了台階上的金彪。
金彪卻是臉泛冷笑,根本沒有阻止的意思,反而露出了等好戲的表情,甚至他身邊的其他三人也滿臉嘲諷地看向他。
木易自然看出了金彪等人故意找茬之意,臉上冷笑更甚了幾分,雙眸再次變冷,頓了片刻,見對方仍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冷聲道:“金兄,有時候別太縱容底下人,不懂事的該管時還得及時管。”
“別,別這麽喊,你可是連彭理會都沒資格當你老大的人,金某可不敢與你這般稱兄道弟。”金彪卻是急抬手阻止,臉泛冷笑,陰陽怪氣地回答。
“金兄的意思……是想讓木某代為管管?這……不太妥吧!”木易笑著朝金彪搖頭。
“你我現在同為本幫的孔目頭領,真若看見我底下人過分了,代為管管也無妨。”金彪臉上再次露出冷笑,嘲諷出聲。
“既然金兄這般客氣,那木某恭敬不如從命了!”木易臉上笑容反而更甚幾分,向前邁出一步,一隻腳踩踏在了最底下的那級台階上。
正當木易被金彪等人攔在院門口之時,院子裡一些聽聞到動靜之人圍了過來,從院子裡朝院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