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胖男子聞言後臉上神色頓僵,抬頭四望,見大街上的行人中間真的沒了那個偷他錢袋的小毛賊身影,瞬間愣在當場,變得六神無主,神情沮喪地搓手急道:“這可怎辦?這可怎辦?錢袋裡還有剛領回來的兩千斤淮鹽‘鹽引’呢!”
木易知曉胖男子口中的“鹽引”是朝廷禁榷的淮鹽中,官府衙門專門發給各地來此提領淮鹽商人的憑據,商人若沒有“鹽引”是絕不可能提到淮鹽回去的,當然,願意冒著被砍腦袋的風險去販賣私鹽者例外。
大運河是大宋的漕運生命線,維揚運河段因其天然的地理位置優勢成為了整個漕運的轉漕樞紐,朝廷更在揚州、真州、楚州,泗州四地設置有漕運“轉般倉”,各地漕船將漕糧運到此四處“轉般倉”後,再滿載淮鹽或其他商品歸去,“舟還其郡,卒還其家”。
揚州“轉般倉”因處於長江與大運河的交匯處,成為了此四地“轉般倉”的中心要地。
木易將手中剛奪回來的錢袋扔給了胖男子,笑著道:“看看裡面有沒有少什麽?”
胖男子先是一愣,接著臉上頓露喜色,急忙打開查看,見錢袋裡的“鹽引”仍在,甚是激動地抱拳行禮道:“多謝兄台出手相助!在下烏逐,在杭州錢塘縣北關鎮經營綢緞生意,前幾日剛送一船上好的絲綢來揚州,正準備接運淮鹽回去,不曾想遇到了偷錢賊。兄台此番幫烏某將錢袋奪回,便是我烏某的大恩人,若方便……還請恩公告知姓名和住處,改日烏某定登門致謝!”
“烏兄客氣了,在下木易,住在……”木易淡然一笑,抱拳回禮時猛然想起自己在揚州城暫時還真沒有固定的落腳之處,微微一愣後,有些為難地沒有再往下說。
烏逐見木易話隻說了一半便沒了下文,心裡以為木易擔憂其他而有所顧慮不願如實相告,急道:“恩公,烏某並無他意,乃是想誠心登門致謝!”
“烏兄莫要誤會。”木易見烏逐滿臉誠懇,臉上為難之色更甚,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他知道,因為他剛幫對方奪回錢袋,對方想誠心登門感謝隻是一件很平常之事,可眼下的實情是連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他自己下一刻會不會因為臨時有其他急事而離去,他真的不是不想告訴對方自己的住處,而是他此刻真的不知道該說自己住在何處合適,總不至於告訴初識的烏逐說他現在臨時住在客棧吧!
“不好了,有人落水裡了!”
正在他為難之時,人群中突然傳來了驚呼聲,一瞬間,大街上的人流向河道方向湧了過去。
“……救救我表姐……求求你們救救我表姐……”
不到五十步遠的街道盡頭那橫跨河道的垂拱橋上,有一名綠衫女子帶著哭腔的急切求救聲同時傳入了他的耳中。
街上聽聞到呼救聲的行人,湧向河岸邊的速度頓時加快了不少,木易聽聞到動靜,雙眸瞬間凝重,朝烏逐極快地一抱拳,轉身衝入了人群中,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出事地點。
“這是誰家小娘子啊?怎掉下去的呀?”
“看看看,她已經快不行了,怎就沒人下水撈人呢?”
“這段河道下有暗湧,水性好的人下去都不一定能上來,誰敢冒險下去撈人啊?這位小娘子今個指定活不了了!”
“……”
木易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垂拱橋上,聽見四周眾人議論時的惋惜聲,目光極快地落向了河道裡。
跌入河道裡是一名根本不會游泳白裳女子,
正在水中奮力掙扎著,但很明顯看得出來她雙手拍打水面的動靜越來越小,已然嗆了不少河水,看上去隨時有沉入河底的可能。 此刻圍觀者眾,卻沒有一人下水救人!
“老大,你水性好,要不下去將那小娘子撈上岸得了,順便撈點帶兄弟們去喝酒的好處錢,我記得老大你有些日子沒去‘遇仙樓’見石榴嫂子了!”一個帶著諂笑的尖嘴男子的聲音驟然傳入了木易的耳中,瞬間引起了他的注意。
“羅小七,明明是你自己想見你那相好的翠花娘子了,偏拿老大來掩飾,真無恥!”另一個黑臉男子聞言後生出滿臉的不屑,怒瞪了羅小七一眼,嘲諷道:“你安的是什麽心哪?明知這段河道底下有暗湧,下去撈人會危險重重,卻鼓搗著老大下水撈人,想成心害死咱老大是不是?”
“哪能啊?我隻是想著遇仙樓裡咱們的石榴嫂子有些日子沒見著咱老大了,說不準正茶飯不思呢!”羅小七白了黑臉男子一眼,連忙解釋道。
“這段河道底下的暗湧算哪門子危險?”說話之人是一名站在羅小七旁邊的魁梧壯漢,神情傲然,身上膚色透著古銅光亮,一眼就能讓看出是運河上常年風吹日曬跑船經驗老道的漕夫。
那魁梧壯漢滿臉傲然道:“想當年,你們老大我可是從瓜洲碼頭到(長江)江心小島遊兩個來回都不帶喘粗氣的,在這裡下水撈個人,那還不跟喝涼水般簡單麽?!”
此人是東關碼頭漕幫的一名小頭領,名叫彭豹,現在幫內水性能超過他的人還真是掰著雙手十根指頭可數。
彭豹也是個臉皮厚過揚州城牆之人,王婆賣瓜時都不帶臉紅的,反而露出了得意驕傲之態,朝羅小七擺擺頭,又道:“你去先談好下水撈人的好處錢,給得合算了咱就下水撈人,若不合算……老子可不想變成落湯雞再跑回去換衣裳,去吧!”
羅小七滿臉喜色,屁顛屁顛地跑向了那名向眾人求救且已然對現場情形早已懵圈的綠衫女子。
很快,羅小七便返了回來,眉開眼笑甚是激動道:“老大老大,這回下水撈的準是條大魚,對方應了,隻要能將人撈上來,給多少好處錢都行,鐵定是岡上堡寨城裡哪家富戶人家的千金小娘子!”
“說好多少好處錢了沒?”彭豹露出了感興起的眼神。
“哦!這個沒來得及細說!”羅小七伸手撓了撓頭。
“沒事先說好好處錢的具體數目咱下水撈哪門子人哪?是你傻還是你以為你老大我也像你一樣傻啊?”彭豹聞言卻是臉上瞬間泛起了怒容,抬手猛的拍在了羅小七的腦門上。
羅小七吃痛,瞬間縮起了脖子,卻又不敢躲,臉上諂笑反而更甚了幾分。
“咱若將人先撈上來了,她們事後反悔耍賴皮不給好處,你負責再將那小娘子扔回水裡去?”彭豹狠狠地踢了羅小七一下,繼續罵道:“去,先談好撈人的具體好處錢數再說下水撈人之事……對了,順便提醒她,好處錢若給得低了,她就隻能等著替她表姐撈屍了!”
羅小七正準備返身回去時,那名綠衫女子卻猶如發現了救命稻草般從人群中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含淚的雙眼唯存乞憐。
“沉了沉了沉了,要沉下去了!”
就在這時,人群裡突然響起了成片的驚呼聲,致使四周所有人的臉上神色瞬間收緊,小心髒也刹那間提到了嗓子眼,緊張無比。
木易看見河道裡那名白裳女子果然沉下去時間更長後才又冒頭,而且冒頭後又嗆水急速往下沉,顯得已精疲力竭,心裡頓生懊惱,暗中自責不該被眼前這仨混蛋人渣耽擱下水救人的功夫,眼裡瞬間泛起了冷芒,心道:眼下先救人要緊,先暫且饒過你們三個人渣,回頭我再收拾你們!
木易很清楚他自己的水性是幾斤幾兩,更清楚眼前這段河道下就算真有暗湧存在對他而言也算不上大凶險,在他心裡做出先救人的決定後,已然顧不得四周眾人所說這段河道下有暗湧的凶險了,眸中瞬間泛起了堅毅之芒。
“我老大說了,他可以下水去撈你表姐上岸,但好處錢至少得一百貫,你若點頭答應,我老大這就便下水撈人,再晚……就隻能撈屍了!”羅小七見綠衫女子自個衝了過來,臉上頓時泛起了狠敲一筆的詭笑。
“表姐……”
綠衫女子此時卻因聽聞到人群中驚呼自己表姐沉入水底的聲音,方寸徹底亂了,根本就沒有聽清楚羅小七說的是什麽,慌亂地扒開人群撲向了橋邊,撕心裂肺的悲喊著,“咚”的一聲跌跪在了垂拱橋護欄處,竟一頭栽倒急暈了過去。
“唉唉唉!你先點頭後再暈啊?你不點頭答應,還要不要我老大下水撈你表姐哪?”羅小七見綠衫女子急暈了過去,反而急了。
“人渣!滾!”
木易見彭豹、羅小七兩人竟然視金錢比他人性命還重要, 此刻將這兩人扔河裡淹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直接擰下這兩人裝滿銅臭的腦瓜子,胸口怒火中燒,怒罵出聲,一把將他前面的羅小七推得仰跌了出去,朝擋在他前方的人群驀然怒吼道:“讓開!”
眾人正全神貫注看著河裡那名白裳女子即將沉下去的這一幕,被木易突如其來的怒吼聲驚得紛紛閃避,眼裡同時露出了震驚之色。
就在人群讓開一條道的瞬間,木易猛然朝前急衝而去,在臨近垂拱橋護欄時驟然躍起,中途右腳又在欄柱頂上猛然一跺,借著前衝之勢刹那間衝到了河面之上的半空中。
四周眾人在他衝到半空中的瞬間,皆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入體,屏氣凝神,目露震驚,那人群裡原本的喧嘩議論聲也戛然而止,場面刹那間變得異常安靜,心思各異地瞪著他下水救人的這一幕。
“哎喲!敢推你家羅爺爺我,找死哪!”羅小七爬起身,心裡不甘地憤然罵道:“老大,這廝搶了咱們下河撈人掙那一百貫的機會。”
羅小七突然大喊的罵聲,在這安靜的氛圍中顯得異常突兀,瞬間引來了四周無數鄙視的眼神,驚得他脖子一縮,趕緊躲到了彭豹的身後。
“哼!”彭豹冷哼一聲,臉泛冷笑,譏諷道:“旱鴨子強下水,那是他自己找死?”
一息時長很短,也可能因為木易他衝出去的速度太快,他的耳邊竟響起了一陣風嘯聲,在他上衝之勢窮盡而頓下的瞬間,他隱約聽到了彭豹與羅小七之間這番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