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龍舟上掌艄的是丁三力在漕幫的師傅常安,隨著丁三力那一聲雄渾有力的吼聲,也在這一瞬間驀然加大了手中艄槳的擺動,使得整艘龍舟刹那微調了方向。
而三十六名撓手在這一瞬間也將手中船槳上下翻飛的節奏驀然加快,船槳入水後向劃出的距離也驟然加長。
拐彎處,丁三力等人不但沒有減緩龍舟衝刺的速度,反而突然加速,竟然致使赤色龍舟宛若一條暴怒的火龍,在舟身出現輕微傾斜的瞬間,速度更快地疾衝了出去。
一道弧形的水波在河面上驀然驚現,眨眼間,丁三力等人所劃的龍舟便超出了原本與之齊頭並進的藍、灰兩艘龍舟的整個龍頭身位,而且前衝的速度仍在加快。
“快看快看,發力了發力了,阿力安叔他們終於發力了!”
“太棒了,已經超出龍頭身位,距離還在拉大!”
“這才是阿力安叔他們真正的實力,咱們東關碼頭馬上就要再佔鼇頭,成為咱們揚州城近三十年來首支連續四年獨佔鼇頭的龍舟隊!”
“……”
運河兩岸看龍舟競渡的眾人,瞬間因為丁三力他們所劃赤色龍舟超越對手的一幕變得興奮異常,東關碼頭漕幫的漕夫、撓手、腳行在人群中更是興奮得一蹦三尺高,毫不掩飾內心的激動。
木易在岸上觀看熱鬧的人群中,目光跟隨著丁三力他們的龍舟身影落向了終點的東關碼頭上。
碼頭上有一處專門搭建出來的觀看台,觀看台上臨近河道的方向擺放著一個巨大的香爐,香爐中豎插著三支已經燃燒過半的粗長檀香,香爐的後方有九個專用檀木座椅。
檀木座椅上有八男一女端坐其上,正面帶笑容看著河道裡激勇競渡的九艘龍舟頭交頭接耳議論,不時地有人目露讚許而點頭。
木易看見台上九人時,眉宇微微皺起,目光停在了坐在九人正中間那名身著紫服錦袍,紅光滿面,濃眉大眼的五旬中年男子身上。
這就是當今揚州城裡“三佬六將十二英”這二十一個人當中最有實力威信最高的“龍佬”,何小菲的父親,他的親舅舅何齊海!
他目光在何齊海身上停留片刻,見何齊海似乎有所感應而將目光向他所處方位的人群投了過來,便快速隱匿到了人群後方,與身邊的人一道為丁三力他們喊起了加油。
過了片刻,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觀看台上,視線在九人當中唯一的那名肌膚光滑似嬰兒、身材凹凸有致到恰好,驚豔之美中帶著一種特有的成熟風韻,舉止中透著優雅,笑容不做作的絕美女子臉上。
他腦海中有些印象……他小時候應該見過這名風華絕代到足於令揚州城裡的瓊花都黯然失色的絕美女子,隻是他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具體在哪兒見過!
“哦……贏了!咱們贏了!咱們東關碼頭又贏了!”
“連續四年獨佔鼇頭,咱們東關碼頭的龍舟隊就是厲害,阿力和安叔他們就是咱們東關碼頭的英雄!”
“……”
二十丈水域距離不長,丁三力等人所劃的龍舟以一整艘龍舟舟身的先位優勢率先衝過了東關碼頭前方水面的終點線,再次搶佔了本次“龍舟競渡”大賽的鼇頭。
運河兩岸觀看熱鬧的人群沸騰了,歡呼聲此起彼伏,以東關碼頭漕幫中人最為興奮,但另外八支沒能佔到鼇頭的龍舟隊,以及前來為他們加油助威之人的臉上卻添了一份落寂。
木易在人群中,
心裡同樣也在為丁三力能再佔鼇頭而開心,等到龍舟競渡大賽收了官,他混跡在人群中間離開了東關碼頭,尾隨在丁三力的身後向宋大城西南方位的貧民區行去。 蜀岡之上的堡寨城是富貴人家居住之地,而岡下的宋大城便是三教九流混雜之地。
這裡是貧民區,在此居住的大部分人都是在運河上長年風吹日曬的腳行、漕夫、撓手,他們隻是大宋“戶分五等”中最底層的五等戶民,沒有田產宅院,隻能好幾戶人家混合租住在這片城區的雜院之內,依靠在碼頭上出賣苦力為生,每天汗流夾背累到腰身都直不起來,微薄的收入卻隻能勉強夠一家人不餓肚皮。
髒亂差的環境中諸如打架鬥毆、偷盜行騙之事時有發生,甚至哪一天突然死上幾個人也都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之事,就連官府衙役也大都不願來此辦差。
這裡歸東關碼頭漕幫管轄,隻要住在這裡的人,就得遵循東關碼頭漕幫所定的規矩,沒人敢輕易觸犯。
木易遠遠地跟在丁三力等人的身後,見丁三力一路上與相識之人熱情打招呼,顯得相互之間非常熟絡,在拐過幾條狹窄的街巷後,與丁三力同行的也就只剩下一名男子撓手了。
“阿力哥,聽說你們這次又獨佔鼇頭贏了?”
從街邊一家藥鋪裡正好走出來一名長相清秀的妙齡少女,看見丁三力兩人的身影后臉上瞬間泛起了喜色,快步跑上前,歡喜道:“我就知道你們能行!”
“靈兒,你怎麽在這?乾娘呢?你不會是又將乾娘一人扔在家裡自個偷溜出來跑去擊鞀了吧?”與丁三力同行的那名男子看見妙齡少女時先是一愣,眉宇瞬間皺起,臉上泛起了擔憂之色,道:“那種地方常有衙內闊少出沒,你還是個及笄姑子,下次切莫要再去了。”
“擊鞀怎麽了?哥,我都已經是大人了,每天看見你倆在外如此辛苦,我也想為咱們家出點力嘛?況且,我出門前早就請徐伯伯代為照看乾娘了!看,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剛找回被偷錢袋的胖子好人,多掙了五十個銅子,正好奏夠了給乾娘抓治眼疾的藥錢。”那名女子卻是嘴一噘,瞪了對方一眼,臉上顯出了委屈狀,接著又故意將手中剛抓好的藥拎起來晃了晃,然後一把拽住了丁三力的胳膊,又調皮地笑道:“阿力哥,回去跟我講講你們今日賽龍舟遇到的趣事唄?”
“就知道天天纏著你的阿力哥!”男子笑罵著輕敲了一下清秀少女的額頭,心疼道:“看在你心疼咱乾娘的這份孝心上,今天哥就暫且饒過你這一回。記住了,下次不許再去那種地方擊鞀了,哥每天在碼頭上做工能養活你!”
“哎喲,又打我!”清秀少女故意脖子一縮,佯裝出了一副吃痛的可憐模樣,閃身到了丁三力的另一邊,委屈巴巴道:“阿力哥,我哥他又打我,你得替靈兒作主……敲他十次腦殼!”
清秀少女叫葛靈兒,從小與他哥哥葛武相依為命。葛武在碼頭當腳行時與丁三力相識後互認了兄弟,後來葛武又認了“丁母”為乾娘,現在葛武兄妹倆與丁三力母子,還有徐半仙同住在一間合租的大雜院內。
“你哥哥這也是擔心你出去擊鞀時會出事在心疼你,我沒理由敲他十次腦殼啊?”三人說話之際已經到了家門口,丁三力見葛靈兒正滿臉俏皮地朝他做鬼臉,開心地笑了起來,又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成不?待會回去後就給你講賽龍舟的趣事!”
“真的?還是阿力哥對靈兒最好,不像某人……總把靈兒當小孩子!”葛靈兒又朝她哥哥葛武扮了個鬼臉,這才開心地跑向了家門,哪還有半點委屈模樣哪,推開院門時便朝裡大聲喊了起來:“乾娘,徐伯伯,我回來啦!”
“這……真是個不令人省心的主!”葛武苦笑搖頭,臉上泛起了無奈。
“靈兒妹妹也是因為咱娘患有眼疾而心疼你我兄弟二人,這才拋頭露面出去擊鞀掙錢貼補家用的,看來她也是真的長大了懂事了,咱兄弟倆以後也不能再將她視為小孩子了。”丁三力輕拍了一下葛武的肩膀,先走向了家門。
“或許吧……”葛武輕輕一歎,內心卻是欣慰,跟在丁三力身後也走向了院門。
木易見丁三力進了院門,四處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內心忍不住輕歎道:看來這些年阿力兄弟也是吃了不少苦,不過總算遇到了好心人,讓他有了家!
他在內心感歎之余,見旁邊正好有個點心鋪便走了進去,要了些“五仁糕”點心打包帶走,這才朝丁三力所租住的大雜院走去。
他穿過街巷裡的人群,來到院門口卻頓下腳步,臉上泛起了猶豫,心道:我和阿力兄弟已經十四年未見面,也不知阿力兄弟還記不記得有我這個兄弟,會不會以為我當年被淹死了?若是記得,也不知會不會責怪我這些年沒有回來找他?
“哥……”
“靈兒別怕,有哥在,他們不敢傷害你和乾娘的……刀疤哥,欠你的錢我們會想法子盡快還上,你千萬別傷害我小妹和我乾娘……”
正當木易在猶豫之時,院內突然傳來了葛靈兒驚恐的哭聲,接著便是葛武安慰他妹妹葛靈兒和向外人的懇求聲,使得他眉宇瞬間皺起,雙眸神色凝重,快步衝過了院門。
“刀疤哥,你放了我娘和靈兒,欠你錢的是我丁三力,跟她們無關……”丁三力說話時的語氣聽上去在極力壓製內心的怒火。
木易一入院內,在丁三力說話之余,他便看見十幾名神色不善的壯漢將葛靈兒、一名患有眼疾的中年女人、一名窮酸秀才模樣的六旬老者控制著,眼泛嘲諷地正看著向他們懇求放人的丁三力和葛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