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虎沒有追,跳下了馬,吳三桂早已奄奄一息,右臂軟軟垂在身體一側,胸口一個血洞,汩汩冒著鮮血,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他扶起吳三桂,想不到歷史上臭名昭著的大漢奸竟力戰韃子而死,自己總算沒有辜負陳圓圓的拜托,可是卻沒能保住他的性命,一時間百感交集。
吳三桂勉強睜開眼睛,一臉焦急,“陛下,臣……臣不是漢奸,都是吳自得那狗賊詐開了城門。”
他臨死還惦記著自證清白,可見並不是歷史所描述的大奸大惡之徒,雖與韃子勾勾搭搭,卻能懸崖勒馬,倒也良知未泯,不失為一條英雄好漢,假以時日,未嘗不能建功立業,可惜再也沒機會了。
趙君虎心裡一陣悲痛,接口道:“不錯,你不是漢奸,你是朕的好臣子。”
吳三桂停了片刻,似乎在積蓄僅有的一點力氣,臉色變得柔和,“不知陳圓圓臨死前還說了什麽?”
趙君虎不想他一直記著陳圓圓的遺言,那日他兩人在總兵府內室正要說起,卻被張鵬翼打斷了,這人對陳圓圓真情實意,自己卻奪了他的心頭之愛,一念至此,心裡極為歉疚。
他自認為光明磊落,但這件事的確對不起吳三桂,“陳圓圓還說,你對他不薄,她能遇見你,也是她的福分。”
這前半句是陳圓圓的原話,後半句卻是趙君虎自己加上去的,他想讓吳三桂走得安心一些,不過陳圓圓臨死前也念著吳三桂,這句話也不算欺騙。
吳三桂顫聲道:“她當真這麽講?”
“朕絕無虛言。”趙君虎點點頭。
兩人在一起的情形在吳三桂的腦海裡紛紛閃現,他一陣欣喜,是的,陳圓圓心裡是有他的,自己的一番苦心還是打動了她。
他忽然想起那日兩人一起讀《史記》,讀到霍去病這一節時,他忍不住起身長嘯,“建立不世之功,大丈夫當如是也!”
陳圓圓一臉崇拜地看著他道:“將軍鎮守國門,他日必定能殺得韃子落花流水,絕不比霍去病差。”
那時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可惜陳圓圓沒能親眼看見今日這一幕,要不然一定會為他驕傲的,不過雖比不上霍去病,他也能坦坦蕩蕩去陰曹地府見陳圓圓了。
吳三桂咳嗽幾聲,嘴角不停湧出鮮血,臉色卻越來越安詳,眼睛盯在空中某處,“臣先走一步了,圓圓在等著臣,隻恨不能隨陛下多殺幾個韃子!”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頭一歪,便斷了氣。
趙君虎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生離死別本是人生常態,但眼角卻也有些濕潤,他沒有哭哭啼啼,因為哭泣解決不了問題。
四周的廝殺聲此時似乎變得有些遙遠、有些模糊,他放好吳三桂的屍身,翻身上馬,向幾名韃子騎兵衝去。
心中的恐懼奇跡般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不可抑製的憤怒!
那幾人正和關寧鐵騎糾纏,趙君虎拍馬趕到,嗖的一劍砍掉了一名韃子的頭顱,其余人大驚,一名韃子揮刀劈來,他也不躲閃,左臂擋住刀鋒,右手一劍正中那人的脖子。
身後一人趁機刺中他的後背,他眼前一黑,衝了兩步,轉身刺進那人胸膛。
剩下的一名韃子正要上前,看見他的眼神,突然大喊一聲,像見了鬼一樣,轉身便跑,已被關寧鐵騎追上殺死。
幾名騎士大驚失色,試探地問道:“陛下,您覺得如何?”
趙君虎似乎沒聽見,深呼吸幾下,緩一緩痛楚,
策馬往前飛奔,那幾人連忙跟上。 只要看見韃子,趙君虎便衝上去,身後的明軍也加入戰團,與對方惡鬥在一起。
不斷有人倒下,也不斷有新的士兵跟著皇帝,他已經記不清殺了多少韃子,身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下,衣衫早已不成樣子,手臂像灌了鉛一般,只是碎玉劍的劍鋒依然寒光閃閃,沒有沾上半點血跡。
慢慢地身後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到了總兵府附近,趙君虎已成為孤家寡人,他看見多鐸砍瓜切菜般正在屠殺幾個仆人,屍體堆了一地。
他隻認得這人是殺害吳三桂的凶手,並不知道他是多鐸,但從衣著上看,身份不同一般。
總兵府已燃起大火,忽然一個侍女抱著個小女孩跑了出來,正是蓮兒。
趙君虎暗道不好,緊握碎玉劍,衝了上去。
多鐸獰笑一聲,一刀砍下,那侍女便倒在血泊中,蓮兒摔了一跤,嚇得大哭,多鐸又揮出一刀。
眼看蓮兒就要喪命於此,趙君虎一劍砍在長刀上,鐺的一聲,多鐸的長刀斷裂,手上僅剩下刀杆和半截刀鋒,他自己再也捏不穩,碎玉劍脫手。
多鐸哈哈大笑,策馬轉身,揮舞著斷刀衝了過來,趙君虎毫不猶豫迎了上去,雙手護住頭臉,待兩匹馬快要交會,忽然騰空而起,狠狠撞在多鐸身上。
這一撞太過猛烈,兩人一起跌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多鐸背部著地,隻覺五髒六腑都快震碎了。
趙君虎被多鐸墊了一下,但那截斷刀砍在右臂上,雖然沒有受外傷,骨頭卻疼痛難忍。
兩人半天爬不起來,都知道誰先起來誰就能殺死對方。
趙君虎竭盡全力支起上半身,靠在牆上正要站起來,多鐸已飛身撲過來,一拳狠狠打在趙君虎臉上。
趙君虎腦袋嗡的一響,忽覺脖子一緊,咽喉處被多鐸用刀杆狠狠卡住,他身後是牆壁,退無可退,本能的伸出右手擋在中間。
多鐸早已認出了皇帝,這種機會哪能錯過,拚命用力,趙君虎漸漸呼吸困難,抵抗的力度越來越小,此時全靠一口氣在支撐。
他實在太累了,真想就這麽睡過去,腦袋裡已是一片空白,只是隱隱約約傳來蓮兒的哭聲提醒他不要睡。
朦朦朧朧間,趙君虎無意看見多鐸右肋處血紅一片,他不假思索,左手狠狠抓了進去,硬生生撕開了傷口。
多鐸饒是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捂著傷口蜷曲成一團,在地上發出陣陣慘叫。
趙君虎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清醒過來,一把搶過刀杆,飛起一腳踢在多鐸的傷口上。
多鐸疼得滿頭大汗,忽然看見皇帝身後恩克伊帶著一群人策馬而來,大喝道:“住手,你知道老子是誰?”隻道皇帝說上兩句話,恩克伊便到了。
趙君虎毫不理睬,抓住他的辮子,斷刀穩穩砍在他的脖頸處。
不過那刀並不鋒利,多鐸並未完全斷氣,神志依然清醒,疼得發出驚天動地的喊聲,趙君虎又砍了兩刀,才將他的頭砍下來。
韃子嚇得肝膽欲裂,主將身亡,他們恐怕都要受到責罰,更想不到皇帝竟如此凶殘,完全不像傳言中的文質彬彬。
“殺了狗皇帝!”恩克伊大喝一聲,揮舞著狼牙棒便要取皇帝性命,趙君虎聽見喊殺聲,來不及細想,順手將多鐸的頭扔了過去,跟著下蹲,斷刀狠狠砍在馬腿上。
恩克伊硬生生收回狼牙棒,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損毀多鐸的頭顱,剛剛抓在手裡,便連人帶馬跌在地上。
趙君虎拾起碎玉劍,翻身上馬正救蓮兒,韃子的騎兵已經殺了過來,他心裡一沉,略一猶豫,打馬便逃,只聽見蓮兒的哭聲越來越小,漸漸不可聞。
忽聽幾聲慘叫,原來郭雲龍和李岩、張鵬翼等幾十名騎士從斜刺裡殺出,砍死幾名追兵。
趙君虎調轉馬頭,急切問道:“還剩多少人?”
“陛下,所有守軍全部戰死,就剩下這些了!”張鵬翼一臉沉痛,李岩低下頭。
他們幾人各自為戰,殺到最後人越來越少,自然而然匯合到一起。
趙君虎聽見四周有人在喊:“抓住崇禎!”知道已無力回天,喝道:“撤退,從西羅城走!”
張鵬翼萬分痛苦,“那這山海關就留給韃子?”
“只要人還在,以後再奪回來。”趙君虎知道他是山海關的副總兵,對山海關割舍不下,自己怎會不知道山海關失守的後果,只是形勢如此,沒有實力又能如何。
“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材燒,走吧!”李岩長歎一聲,這五千大順軍都是跟著自己多年的親信,想不到全軍覆沒,只剩下寥寥十幾人。
郭雲龍一直沒有說話,忽然道:“陛下,往這邊走!”說罷帶頭往西羅城衝去。
鎮城的西門便是西羅城的東門,大門處遇見了王承恩和王永吉。
他二人一人拿了把刀,和幾名明軍一起正與韃子廝殺,張鵬翼帶著騎兵很快清理掉幾名韃子,救下他們。
西羅城空空蕩蕩,守軍早已前去鎮城增援,全部血戰而死,南翼城毫無聲息,估計也沒人了。
郭雲龍和幾名士兵自去轉動絞盤,西門的吊橋剛剛放下,韃子的追兵趕到了,竟有幾百人之多,密密麻麻一片。
“陛下快走!”郭雲龍大喝一聲,一群騎士齊刷刷地衝了上去,很快淹沒在人海中。
“你……”趙君虎看見了他的眼神,欲言又止,和李岩等人匆匆忙忙出了城。
吊橋緩緩拉上,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郭雲龍一臉笑容,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堅毅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