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君虎這時跟著趙世傑等人到了滄州,一路上只見十室九空,每天總能碰見幾撥難民,倒斃在路上的饑民屢見不鮮,富饒的齊魯大地竟荒涼如此。
聽說京城失守,趙君虎心裡有些失望,想不到李自成還是如歷史記載一般,棄城逃跑,自己在山海關一戰並不能改寫歷史劇本。
不過想想也是,李自成的大本營在西安,七千萬兩銀子已到手,何況在京城又殺了那麽多人,引得民怨沸騰,留守京城說不好哪天老百姓鬧出亂子,與韃子來個裡應外合,當了帶路黨。
這個時代的老百姓可沒什麽太強烈的國家觀念,不管是大明,還是大順,或者是滿清,誰讓他們活不下去,他們便要造誰的反,反之亦然。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來指望不上李自成擋住韃子了,還得自己親自動手,他原本計劃趁李自成與多爾袞打得難舍難分,在江南埋頭髮展,強化實力後再一舉平定天下。
而張縉彥主動戰死沙場,讓他有幾分驚愕,人太複雜了,在不同的條件下會做出不一樣的事情,本來要做漢奸的吳三桂死在山海關,本來應該逃之夭夭的張縉彥幡然醒悟。
自己的穿越雖然沒有改變歷史進程,但改變了個人的結局,按這個思路,江南的史可法、馬士英、阮大铖、錢謙益等人也不好早早下定論,最後會做出什麽事全是未知數。
換言之,每一個歷史人物都要謹慎對待,奸臣要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忠臣也不能袖手旁觀、聽之任之。
也就是說自己雖然提前知道歷史,但只能作為參考,決非一成不變,而且這種優勢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越來越小,在江南重振旗鼓並非如有些穿越小說寫的那麽簡單,找幾個可靠的忠臣辦事便萬事大吉。
“你喝夠了沒有?”趙世傑冷眼旁觀。
“當然沒有。”趙君虎從沉思中被喚醒,揚了揚酒杯,笑著回應。
他雖為囚犯,但除了行動不自由之外,卻度過了穿越以來最舒服的幾天。
趙世傑很懂得享受,每到一處便帶人購買大量的食物,留下兩人在馬車看守,自己什麽也不用操心,每日不是吃吃喝喝,便是倒頭大睡,還以“衣服都是血跡會招人懷疑”為借口,逼著趙世傑給他買了身新衣服,比起以前帶著王承恩、易海峰等人省心多了。
馬車也十分氣派,容納四個人不嫌狹小,裡面還鋪著厚厚的絲綢墊子,絲毫不覺得顛簸,兩匹拉車的馬也是好馬,毛發光亮,腳力甚快。
如果不是急著趕回江南登基,真想再找個理由騙趙世傑帶著自己多玩幾天,趙君虎有滋有味地品著美酒,回味無窮。
看著剛買的美酒又被喝得乾乾淨淨,趙世傑心裡恨得牙癢癢,要不是看在藏寶圖的份上,早就出手教訓他了,此刻有求於人,隻好怒目而視。
“別這麽小氣,等找到寶藏,什麽竹葉青、女兒紅我一樣買上幾百壇請你喝。”趙君虎喝完最後一口酒,伸個懶腰,雙手雖然被繩子捆在一起,也影響不了好心情。
他百無聊賴地靠在車廂,掀開窗簾,看見趙世傑其余幾名同夥騎馬跟在後面,忍不住雙手籠成喇叭狀,大喊一聲:“喂,你們好嗎?”
那幾人自然視而不見,趙君虎正要放下窗簾,忽然發現遠遠有兩匹馬跟在後面,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
那兩匹馬走近一些,趙君虎最先注意到馬匹身上的鈴鐺,那鈴鐺居然有拳頭大小,比他們的鈴鐺大了許多,
十分顯眼,兩名騎士穿著同樣的衣衫,腰大膀圓,滿臉胡須,臉色不善。 “這兩人不會是衝著咱們來的吧?久聞山東出響馬,還是小心點好。”趙世傑看這兩人越來越近,還往馬車裡瞧。
趙世傑冷笑道:“有本公子在,區區幾個毛賊,算得了什麽?”
之前給趙君虎送飯的小胖子附和道:“我家公子打仗都不怕,會怕這幾個毛賊?”
正說著,那兩匹馬一左一右擦著馬車過去了,這條路不寬,馬車佔據了一大部分,兩側僅能留一騎通過,兩人經過時卻不減速,顯見騎術極為高明。
走了一陣,又聽見一陣鈴鐺響,又有兩匹馬從後面追了過來,掛著一樣的鈴鐺,兩名騎士也是一樣的打扮。
趙君虎心裡一沉,這群響馬明顯盯上他們了,看打扮還不是烏合之眾,他放下窗簾,暗暗盤算脫身之策。
趙世傑見他神色嚴峻,大是得意,“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時候。放心,本公子……”
話音未落,響起嗖嗖的破空之聲,無數的箭支從四面八方射向馬車,釘在板壁上奪奪作響,騎馬的同伴慘叫幾聲,紛紛中箭落地。
趙君虎聽見射箭的聲音時,已迅速趴在地上,捂住腦袋。
另一名拿著碎玉劍的同夥,躲避不及,被穿過門簾的箭支射中咽喉,頓時死去。
趙世傑看著那人驚恐的面容,嘴角不斷流血,縮在角落裡,嚇得直打顫,“怎麽辦?真的是響馬!”
趙君虎悄悄望外瞧,剛才那四人擋住道路,手裡還拿著弓箭,正對著馬車,後方也有十幾人騎馬追了上來。
此時兩名馭手早已身亡,兩匹馬卻毫發無傷,想來對方舍不傷害馬匹,有意為之。
因前面有人,馬匹慢慢放緩了速度,趙君虎眼看馬車便要自投羅網,心念電轉,喝道:“快給我松綁!”
趙世傑有些猶豫,似乎要思考一下才能回答,趙君虎怒道:“是不是想一起死?”
那小胖子極為機靈,早已學著趙君虎臥倒在地,聽得此言,拾起碎玉劍砍斷了他身上的繩索。
“抓緊了。”趙君虎搶過碎玉劍,將門簾掀起一線,心裡暗道,對不起了,在兩匹馬的屁股上各刺了一劍。
馬匹吃痛,陡然加速往前狂奔,那四人守株待兔,正在盤算弄點什麽好東西,哪裡料得此著,這路又窄,想閃開已來不及,三人被撞得人仰馬翻,另一人勉強躲過,剛松口氣,已被趙君虎一劍斬於馬下。
兩匹馬被撞得停頓一下,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揚起,狠狠踩在那三人身上,接著往前狂奔,馬車直接從三人身上碾壓而過,車輪在路面留下了兩道淺淺的血色印跡。
後方的追兵見狀又驚又怒,兀自喝罵不休。
趙君虎剛才冒險探身一劍刺出,正值雙方劇烈衝撞的時候,千鈞一發之際,他死死抓住韁繩,方才避免被顛下馬,但慌亂之間,身體無法恢復平衡,大半個身子都滑到了馬車外側。
馬匹越跑越快,眼看快要支撐不住,趙世傑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腰帶,一把將他拉回馬車。
趙君虎驚魂未定,癱倒在坐墊上,心臟怦怦直跳。
馬車又跑了一陣,前方出現一條向右的彎路,右邊是座小山丘,左邊是一大片蘆葦蕩,白色的蘆葦密密麻麻,迎風搖曳。
趙君虎指了指那片蘆葦蕩,示意趙世傑和小胖子等轉彎的時候跳下去。
趙世傑探出頭,看見馬車風馳電掣又縮了回來,那小胖子也舉棋不定。
兩匹馬無人駕馭,依然本能地沿著道路向右拐去,小山丘正好擋住追兵的視線,趙君虎急了,催促道:“快跳!”
見趙世傑二人仍然不動,趙君虎不敢再拖延,將碎玉劍插好,站在車廂前段,這時馬車已越跑越快,周圍的景色一閃而過,幾乎看不清楚。
他也有些發暈,抽了自己一巴掌,心一橫跳下了馬車,一落地便順勢打了幾個滾,饒是如此,胳臂、膝蓋磕在地上仍然生出鑽心的疼痛。
他痛得眼淚快流下來了,顧不上察看傷勢,一瘸一拐離開大路,輕輕下了水。
四月的湖水很涼,他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輕手輕腳躲進了茂密的蘆葦蕩,靜待湖面的波紋消失。
又聽見一聲慘叫,原來那小胖子受了趙君虎的鼓舞,也從馬車跳了下來,只是動作不大靈活,跳下的瞬間一跤摔在地上,半天動彈不得,躺了一會,才一點一點往蘆葦蕩爬去。
趙君虎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心裡暗暗焦急,既希望他能藏起來,又怕引起敵人的注意。
追兵衝過拐角,看見馬車還在狂奔,沒有任何懷疑,領頭一人抽出馬刀,衝上去砍死小胖子,繼續追趕馬車,不一會消失在趙君虎的視線中。
雖然小胖子是趙世傑的同夥,趙君虎仍不忍見他曝屍荒野,不過這時不敢上前,生怕對方殺個回馬槍。
不到一會,那群響馬果然帶著馬車衝了回來,停在他藏身之地不動了,凝目細看,似乎發現了什麽。
從縫隙處沒有看見趙世傑,估計已遭不測。這些人全部穿著一樣的衣衫,表情凶狠,一看便知絕非善類,趙世傑的那些人與他們比起來簡直就是三好學生。
居然還有老有幼,一個少年長得敦敦實實,卻一臉戾氣,尼瑪這是搶劫從娃娃抓起?
趙君虎暗罵一聲,屏住呼吸,想象自己是塊木頭,咬牙忍住滲入骨髓的冰冷,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