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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唐》第九十八章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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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鵬章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

 張府,白挽垂門,帳幕掩映,中門洞開,哀樂四起。士子文人乃至城中權赤官僚,往來吊唁者絡繹不絕。

 張瑄的喪禮堂設在張府前院的院中。靈棚搭起,靈堂內白裝素裹,愁雲慘霧,哀聲相連。

 案幾前擺放著張瑄的衣冠、畫像、皇帝的禦賜金牌以及敕封詔書。

 張煥和張寧這兩個兄長身著素服哀傷肅立迎客,張煥的一雙兒女張妍與張亮,更是作為晚輩為三叔披麻戴孝跪坐在地,哀哀哭泣。

 而張妍和張亮的身後,則是如煙如玉這兩個同樣披麻戴孝哀傷欲絕的小丫頭,自打聽聞張瑄的噩耗之後,兩女痛哭流涕、前前後後暈厥過去數次。

 而張九鳴和張九皋這兩個長輩,以及柳氏,因為長幼有別,不方便在靈堂內出現。

 前來吊唁的賓客太多,有很多張煥和張寧都不識得,只能排隊緩緩而入。

 但來者就是有心,他們只能躬身相謝。

 讓很多人吃驚的是,前來吊唁的人群中,除了文士之外,竟有眾多青樓歌姬。整個長安城平康坊裡有些名氣、有些姿色的歌姬頭牌,都素服到來在張瑄靈位前長拜致哀,情難自已。

 這大抵便是張瑄詩才動長安,所做詩歌多已成長安娼門歌姬吟唱的“流行曲”,是故在青樓一界,張瑄的知名度甚高,很多歌姬感念張瑄的詩才絕世,自結伴前來致哀。

 而令張家人失望的是,虢國夫人府上並無人來,而東宮方面更是人跡渺渺。

 張煥心頭不由生出了幾分怨氣,又傷感於世態炎涼一至於斯、三弟夭折,不禁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王維與邱為並肩而入,向著張瑄靈位為禮默哀畢,然後又向張煥和張寧拱手安慰道,“二位賢侄請節哀。”

 “多謝右丞大人,博士大人。吾弟命短,少年夭折,辜負諸位大人厚愛了。”張煥和張寧一起哀聲回禮。

 “唉……子瞻英年早逝,天妒英才,著實令人嗟歎!”王維歎息著,與邱為正要一起走出去,卻聽靈堂內外有一陣輕微的騷亂。

 一個家仆匆匆進來伏在張煥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張煥臉上的哀傷之色更重,向張寧掃了一眼,然後兄弟兩人一起出去,準備迎接自嫁入張家的三弟媳婦崔穎。

 崔穎的決定傳入張家,以柳氏、張煥為的張家人震驚不已又感動不已。張瑄雖亡,但得有情有義的妻若此,也可含笑九泉了。

 張煥和張寧出來,前來吊唁的人群已經止步圍觀,自覺分列在兩側。

 而面色慘白的柳氏則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還有張九鳴、張九皋這兩個叔父,也一起出現,目的只有一個,迎接這個重情厚意的絕世紅顏。

 張家府門大開,只見府門前的道路上緩緩馳來了十幾輛彼紅掛彩盛裝馬車的隊伍,似是嫁女的儀仗,但卻無鼓樂儀仗相隨。

 第一輛豪華的馬車停下,玉真公主緩緩下車,向張府內掃了一眼。

 第二輛馬車上載著的是崔煥崔進崔鋸父子,第三輛馬車上喜蔓橫披挑著精巧的宮燈,正是崔穎所乘。而其後的一眾馬車人員,都是崔穎的嫁妝和陪嫁侍女。

 崔家女崔穎?她難道是……很多人面面相覷,驚駭莫名。

 在吊唁人群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在兩個侍女的攙扶下,崔穎白衣勝雪姿容哀傷,懷抱著一面纏繞著麻布的琴,在眾人的引領簇擁下,緩步向張府內行來。

 柳氏和張九鳴、張九皋兄弟倆強忍住悲傷,上前去與玉真與崔踞父子“交接”,簡單完成了一些小禮儀。

 崔穎抱著琴向柳氏和張九鳴兩人拜了下去,“穎兒拜見母親。拜見兩位叔父。拜見兩位兄長、嫂夫人。”

 “穎兒,快快請起。吾兒命短辜負了穎兒的深情厚人一……”柳氏哀傷地俯身親自扶起崔穎,淚如雨下哽咽著緊緊握了握崔穎的手。

 崔穎蒼白清秀的臉上,兩行珠淚緩緩流下。她肩頭輕顫,默然離開柳氏和眾人,向著張瑄的靈位前緩步行去。

 其實也就是數十步的距離,但對於崔穎來說,卻如是陰陽兩隔咫尺天涯。她的腳步沉重,目光凝然。待走到近前,凝視張瑄畫像片刻,緩緩當場趺坐而下,在身前將琴放平。

 哀婉流暢的琴音驟然響起,回蕩在整個張府的上空。崔穎淚如雨下,纖纖玉指飛彈動,當日與張瑄唱和所彈奏的鴛盟之曲便從她的指尖傾瀉而出。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崔穎開口唱起,聲音若黃鶯泣血眾人便聽琴身出嗡地一聲劇烈的抖顫,久久不絕。旋即,琴弦驟然崩斷,出了一地凌亂高亢的金屬顫音。

 崔穎纖細潔白的手指尖上,一滴滾圓殷紅的血珠打了一個旋兒,噗地一聲滴落在琴身之上,慢慢印染了去,呈現出淒豔的光彩。

 “子瞻,當日奴家便說一一君不負妾,妾不負君。海枯石爛,此心不移。今君棄妾而去,讓妾情何以堪?知音既逝,弦斷、更於誰人聽?”

 “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君英靈不遠,且略待妾於一時。”崔穎顫抖著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淚珠從如煙如玉兩個丫頭手上接過了麻布,將頭上的髻打亂再用麻布將如雲青絲包裹而起,起身將斷弦之琴擺設在靈位前的案幾下,然後在如煙如玉的攙扶下轉身跪坐在了未亡人的位置上,口p下去,沉默良久,這才驟然出撕心裂肺的慟哭。

 “君棄妾,妾何生?!”

 “穎兒!”玉真公主掩面而泣,悲傷難抑。

 此情此景之下她再也在現場呆不乍去在侍女的攙扶下半路離開口而崔踞父子也陪著抹了半天眼淚,也相繼告辭而去。

 在場眾人無不動容。

 靈堂內哀聲震天。

 王維站在一側忍不住仰天長歎:“才子佳人本是天作之合,奈何天妒英才,奈何奈何?!!”

 崔穎披麻戴孝毅然自嫁入張家,在靈堂上鳴琴一曲,然後斷弦絕唱,開始為張瑄守靈。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長安,聞者無不欷頗不已。無論今後如何……崔穎今日的驚天舉動必將成為後世流傳的絕唱。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虢國夫人府上。

 楊三姐端坐在那裡,幽幽凝望著臉色漲紅的張瑄,心情非常複雜。

 崔穎如此生死不移的情意,張瑄如何能不感動涕零。如果不是情勢所逼,他此刻恨不能立即趕回家去與崔穎相見。

 “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張瑄輕輕吟誦著,心神抖顫,眼前浮現起崔穎那悲痛欲絕的模樣,他幾乎要放聲慟哭一場。

 他兩世為人,心智沉穩成熟,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他如此心動、難以自持。

 “子瞻,這番你搞下的動靜太大,奴家倒是要看看,你將來如何收場!”楊三姐幽幽道,聲音裡不免有幾分醋意。只是她心裡卻在想著如果換成了自己,自己會不會如崔穎一般,不顧一切、衝破一切、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張瑄定了定神長歎一聲,卻是無言以對。

 沉默良久他才轉頭向裴徽輕輕道,“裴徽,煩勞你再去楊相府上一趟,問問楊相,準備何時動,某家此刻心神不寧,覺得應該提前動作了。要不然,變生枝節就虧一簣了。”

 “然。”裴徽施沛L而去。

 皇宮,禦書房。

 聽高力士徐徐講完崔穎的事兒,皇帝也忍不住感歎了幾句。他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終歸也有人的七情六欲。

 “老東西,傳朕的敕令,冊封崔穎為貞元縣主……另傳朕的口諭,賜崔穎鳳冠霞帔一乾禮儀婚器,等同皇室。”李隆基揮了揮手。

 皇帝的女兒為公主,一般皇室王公的女兒即被冊封為縣主。崔穎本非皇族,只不過是玉真公主的義女,嚴格說起來,冊封為縣主於禮不合。但皇帝金口玉言,大如天,誰敢非議?

 高力士吃驚地暗暗掃了李隆基一眼,卻沒有敢說什麽,恭謹地點頭應是,立即出了禦書房命太監李靜忠知會禮部前去張府宣讀皇帝敕令、口諭。

 高力士吩咐了下去, 又回轉禦書房,這時見李隆基正在翻閱之前李琬等人的上書奏表,不由心中一動。

 “老東西,楊國忠那邊還是沒有動靜嗎?”李隆基淡然問了一句,隨意將手裡的奏表扔在了桌案上。

 高力士輕聲回道,“回大家的話,楊國忠這兩日閉門不出,也不接待外客,據說榮王李琬親自登門兩次,也被他稱病謝絕不見。”

 “哦?這廝意欲何為?他想要做什麽?”李隆基眉頭一挑。

 高力士猶豫了片刻,才恭聲道,“大家,以老奴看來,楊國忠無非是在等待陛下表態罷了。其人出身市井,其性油滑,必然想要左右逢源互不得罪。”

 “想兩處賣好?豈有此理。老東西,你替朕去楊國忠府上走一遭,且聽聽這廝有何話講。必要的時候,敲打敲打他,逼他站出來表態!”

 “諾。”高力士應下,心裡卻暗笑皇帝的虛偽,他此刻明明已經動了廢立太子的心思,卻不想舉刀,而是想讓楊國忠背上一個黑鍋、充當皇帝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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