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二年十月十五日,張xuān親率大軍班師回朝。
楊漣作為皇帝委派在吐蕃兩道的最高軍政主官,率領標下諸將和多朗等吐蕃方面的官員,一直將皇帝浩浩dàngdàng的隊伍送出神武城數十裡之外。接下來,朝廷即將派諸多漢人文官趕赴吐蕃兩道上任,而相關的行政治理,都將按照中原道、州、縣的體制進行。
張xuān相信,頂多給楊漣一年的時間,他就會將各方面的情況都理順。
對於楊漣的能力和忠誠,張xuān還是信任的。
而事實上,楊漣還是楊三姐和楊玉蓮的晚輩,說到底,現在的楊家也是皇親國戚。楊漣作為楊家中漸漸崛起的、與楊錡並稱為“二楊“的中流砥柱,對於皇帝的忠誠毋庸置疑。
楊漣和多朗跪拜在皇帝面前。
張xuān歎了口氣道“楊漣,多朗,朕這就班師回朝,送君千裡終須一別,爾等且回神武城,各安職守,不要怠慢荒廢政務軍事。”
“多朗,朕委以重任,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張xuān輕輕道,俯身扶起了多朗。
多朗恭聲道“臣當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張xuān淡然一笑“不需要你赴死,只需要你盡忠職守,做你該做的事兒,而不要去做你不該做的事兒。你只要記住朕的話,有卓瑪在朕身邊,朕保你一生榮華富貴,蔭及子孫。”
“多謝陛下!”多朗又拜了下去。
張xuān深深地掃了多朗一眼,該說的話他都已經說過了,而且在此之前,又讓卓瑪回娘家去再三,丁囑多朗,以多朗的心ōng和頭腦,他定然知道自己未來的出路在哪。
事實上,多朗家族已經跟中華朝廷綁在了一輛戰車之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張xuān回頭又望了與李騰空、蘇扈冬和郭芙並肩騎在馬上的卓瑪一眼,微微一笑“楊漣,你也起身來。”
“朕此去,再來吐蕃兩道,不知何時。朕臨走之際,送你十六個字:寬嚴相濟,恩威並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楊漣,你的手裡掌握著數千裡遼闊疆域,肩負重擔。你只要能替朕守住這片土地,朕將來,不吝惜一個郡王之爵!”
張xuān凝聲道。
張xuān是一個不太喜歡封爵的皇帝,他自打登基稱帝以來,冊封的功臣名將少得可憐。而最高的也不過是侯爵。
能從張xuān嘴中說出一個郡王的爵位承諾,這已經意味著張xuān的無比重視。
楊漣心裡即歡喜又沉重,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不輕,皇帝給的爵位不是那麽好拿的。但楊漣還是感jī涕零地再次跪拜了下去“陛下皇恩浩dàng,臣感jī涕零,無以為報,當為陛下效死!”
張xuān笑了笑,翻身上馬,率先揚塵而去。
而隨著他的一馬當先,身後十五萬大軍旋即開始移動,馬蹄聲如若奔雷,綿延數十裡不絕的隊伍揚起漫天飛揚的黃龍,聲勢浩大,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張xuān親率大軍滅掉吐蕃的消息,當然傳到了國內,天下震動。而對於窩在甘州的李珙一黨來說,每過一天就距離末日的來臨就近了一天。
李珙軍心大亂,惶惶不可終日。
李珙坐在殿中,聚集眾將,見軍師太平道人沒到,便命軍卒去請。
然而,太平道人卻早已隱姓埋名,鴻飛渺渺,逃離甘州而去。
軍卒匆匆來報,遞上了太平道人留給李珙的最後一封書信。
李珙接過書信,看完,臉sè變得無比的yīn沉,而yīn沉中又透著一層慘白。
太平道人在書信中直言大勢已去,給李珙指出了三條路。
第一,頑抗到底,死戰到底,戰死甘州,誓死捍衛李唐皇室的尊嚴。第二,投降張xuān,或許還能保住一條xìng命,但至於張xuān會不會手下留情網開一面,誰也說不準。第三,立即放棄甘州,率軍西逃,進入西域,進入西域之後不要停留,一路往西,越過蔥嶺,投靠大食人。
李珙憤怒地將手裡的書信撕得粉碎,咆哮道“好一個太平道人!
好一個太平賊道!”
“此ān賊攛掇朕起兵謀反,然而到了此刻,卻棄朕而去當真是可恨可恨啊!來人,傳令下去,緝拿太平道人,拿下太平道人,賞一萬貫錢。朕只要他的人頭!”
李珙咬牙切齒道,然而他麾下的將領卻一個個都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如今大勢已去,他手下這些人的心也早就散了。有不少,都有了棄暗投明的異心。
李珙目光閃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妙。他雖然有心率軍西逃,但能跟他西逃的將士恐怕不多了。畢竟他手下的軍卒,都來自關中和河洛之地,家在中原,有幾個願意跟著李珙流落異國他鄉,過上那種流浪的生死未卜的生活。
中郎將李鐵抱拳道“主公,以末將看來,皇帝陛下大軍剿滅吐蕃,此等神威軍力,非我等可以抵擋。與其困守甘州等死,不如主動上表納降。以求活命!”
李鐵說完,諸將紛紛嚷嚷著讓李珙投降,情緒都非常jī憤。
李珙心裡一個jī靈,他早就看出諸將有兵變的跡象,而這個時候,如果他一個處理不當,小命就將難保。而此番勸降,恐怕也是這些將佐sī下裡串通好的。
李珙長出了一口氣,歎息了一聲道“也罷,朕這就寫下降書順表,李鐵,朕就命你為特使,前往皇帝軍中,送表稱臣!你看可好?”
聽李珙願意投降,諸將的情緒這才慢慢平靜了下來,李鐵抱拳朗聲一笑“末將遵命。請主公放心,李鐵一定不辱使命!”
入夜時分,甘州城門悄然打開,李珙率家室親眷在數千騎兵的護衛下,衝出甘州城,向西面的玉門關方向逃竄而去。
李珙知道自己已經走投無路,只有率少數心腹軍力西逃西域,才能有一線生機。這一點,太平道人還是沒有說錯的。
只要進了玉門關,他就可以一路西進,越過蔥嶺,投靠大食人,靠著數千人的兵力,在大食人那裡混碗飯吃應該沒有多大的問題。
李珙突然潛逃,甘州城亂成了一團。尊鐵立即站了出來,暫代甘州統帥,派人緊急聯絡涼州的哥舒翰,同時也派人送信給皇帝,以示“改邪歸正”的態度。
從李珙潛逃的這一刻起,李珙叛亂實際上就已經不平自消了。
消息傳到涼州,哥舒翰哈哈大笑,立即披甲上馬,連夜聚集自己手下的一萬多人,奔襲武威而去。
第三日午後時分,哥舒翰率軍抵達武威城下。
武威城裡早就亂得失去了控制,一直以來,從皇帝平定吐蕃的消息傳來,城裡的很多百姓商賈早就逃得無影無蹤,甚至還出現了大批量的逃兵。
李豫一開始還動用雷霆手段,下狠手誅殺逃兵,但到了後來,逃兵越來越多,殺一儆百毫無作用了。到哥舒翰率軍兵臨城下,武威城幾乎成了一座空城,只有李豫和百余李唐皇族宗室,帶著數千無精打采的軍卒守著。
李豫心驚膽戰地走上城樓,凝視著城下旌旗招展下橫刀立馬的哥舒翰,大聲喝道“哥舒翰,汝本是唐臣,皇室待汝不薄,今日汝竟起兵兵臨武威城下,如此逼朕,汝於心何忍?!”哥舒翰嘴角輕輕一抽。
他在馬上掛起刀,抱拳冷笑卻是向城樓上的軍卒大喊道“兒郎們,我河西軍的兒郎們,此刻爾等若是打開城門投降,本帥一定既往不咎,自當在陛下面前為爾等勸諫免死。若是負隅頑抗,等陛下大軍所至,武威必成一片廢墟,爾等將死無葬身之地!”
“兒郎們,本帥的話,你們可曾聽到?”“兒郎們,本帥的話,你們可要聽?”哥舒翰本是河西藩帥,在軍中威望甚高,無論是李豫手下這些人,還是李珙手下那些人,其實說穿了都是他昔日的部下,只是並非他的嫡系部隊罷了。
哥舒翰這麽一臨陣勸降,顯然城裡的守軍部將很多都動了心。
武威就是一座孤城,守是守不住的。單憑這數千人馬,不要說抵擋張xuān的十五萬大軍,就算是哥舒翰城外這一萬多人,也是抵擋不住。
一旦等哥舒翰率軍攻城,城破之時,多數人都將死於非命,而且還要頂著一個叛軍的名頭。
李豫見勢不妙,大聲斥責道“哥舒翰,好一個逆賊!汝賣主求榮,不忠不義,必留下千古罵名!”
哥舒翰仰天大笑“李豫,本帥問心無愧!李唐滅亡,乃是自作孽不可活,與本帥無關,與天下人無關!當今陛下英明神武,平叛滅蕃,開疆辟土,不朽功業!如今我中華上邦國富民強,軍威播於四夷,本帥勸你識時務者為俊傑,自縛出城向陛下請罪,或者可保身家xìn豫大怒,呸了一聲“哥舒翰,好一個老賊,逆賊!你如此大逆不道,必遭天譴!”
“死到臨頭,還大放厥詞”哥舒翰再也懶得理會李豫,仰首向城門樓大吼道“兒郎們,本帥給爾等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個時辰之後,若是再不開城投降,本帥將率大軍攻城,城破之日,爾等就不要怪本帥不講往日軍中情分了!”落日西斜。
哥舒翰面sè肅然,跨在馬上,手裡的陌刀高高舉起。
而他的身後,一萬多河西軍早已列陣整齊,做好了強攻武威城的準備。
哥舒翰決定在皇帝回軍河西之前拿下武威城,否則,他這個河西藩帥實在是在皇帝面前無法交代,最起碼顏面上過不去。
哥舒翰身後的中軍官看了看時辰,壓低聲音道“大帥,時辰已到,可否攻城?”
哥舒翰凝重地點了點頭,心裡微微有些失望。
他本來以為,武威已是一座孤城,在四面楚歌的境地下,城中守軍一定會拿下李豫等人,然後開城投降。卻不料等了一個時辰,城中並無動靜。
咚咚咚!
軍鼓驟然響起,震天動地。
而哥舒翰的河西軍士卒面sè繃緊,伴隨著鼓點的密集,身子前傾,手中的軍械和攻城器械準備停當,隻待主將一聲令下,就要誓死攻城。
“兒郎們,拿下婁威城本帥在陛下面前為爾等請功!”
“衝啊!殺無赦!”
哥舒翰還是霍然揮下了手臂,毅然下達了殘酷的攻城令。雖然他在這個時候已經看到城門緩緩打開,似乎有一路城中的守軍正在開城門納降。
但現在哥舒翰已經改變了主意,不再準備接受李豫等人的投降了。
因此,他標下的一萬多河西軍潮水一般地向城牆湧去,就在軍卒呼喊著衝殺過去的時候正面的城門已經打開,一列守軍高呼著投降,卻被洪流一般殺氣騰騰地河西軍淹沒。
河西軍根本就沒有遇到什麽抵抗,以至於很多士卒借助雲梯攀上城牆,城牆上根本就沒有多少軍卒守衛。而湧進城門去的河西軍與原本開城投降的守軍卻展開了混戰。
哥舒翰下達了進攻的軍令,所謂軍令如山倒,河西軍士卒揮舞著長槍陌刀,所到之處都是血光一片。守軍無奈之下,為了自保,也只能倉促應戰且戰且退。
郎將莫申皺了皺眉,忍不住在哥舒翰身側輕輕道“大帥,城中守軍似有投降之意,末將以為,當……,…
莫申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哥舒翰冷斥一聲打斷“本帥已經給他們留出了充足的時間。既然他們沒有把握住機會,那麽就不要怪本帥不講情面!”“武威守軍乃是叛軍,我軍奉旨平叛攻城破敵乃是必然。你在本帥面前聒噪,是何居心?”莫申嚇了一跳哥舒翰給他扣了一頂大帽子,他翻身下馬噗通一聲跪拜在哥舒翰的馬前,顫聲道“大帥,末將糊塗,末將失言,請大帥恕罪!”“罷了,看在你隨本帥多年的份上,本帥就既往不咎了。但是,你要記住,若再多言,亂我軍心,本帥必將你誅殺在陣前!”
“下去,傳本帥的命令,城中叛賊頑固不化,當殺無赦!”
哥舒翰這道軍令又下,已經衝進城去的河西軍更添勇猛,喊殺著將數千守軍衝擊切割成不同的小塊,包圍起來,一一殲滅。當然,有些繳械投降的,另當別論。
從無心應戰,到城中分化有人要守城、有人要開城投降,再到見勢不妙被動迎戰,武威城數千守軍與哥舒翰一萬多河西軍展開了殊死的城內搏殺戰,城中狹隘,戰馬奔行不開,因而也就演變成了步軍對壘戰。
從夕陽日落到傍晚時分,經過了一個時辰的廖戰廝殺,武威守軍半數跪地投降,半數被斬殺在城中,守軍或者河西軍的屍體滿大街都是。
月光清冷,卻非常皎潔。
經過了一場血戰的武威城恢復了平靜,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說不出口的血腥氣,壓得人心沉甸甸的。
哥舒翰率親衛縱馬進城,直奔府衙之前。
兩列士卒手持火把守衛在府衙之前,哥舒翰翻身下馬,矢步上前。
莫申等幾個偏將匆匆從府衙之中走出,向哥舒翰躬身施禮“大帥!”哥舒翰點了點頭,突然凝視著府中,淡然道“莫申,李豫等人何在?”莫申的嘴角輕輕抽搐了一下,臉sè變得即蒼白又古怪。
他有些畏懼地匆匆掃了哥舒翰一眼,躬身下去道“回大帥的話,李豫等一百余人負隅頑抗,盡數死於亂軍之中!”
“混帳東西!李豫等人乃是朝廷重犯,需要陛下親自裁處,然今日卻死於亂軍之中,讓本帥如何向陛下交比?”
哥舒翰暴怒。
莫申嘴角又哆嗦了一下,他壯著膽子道“大帥,我軍奉旨滅賊攻城,這兩軍血戰之際,刀槍無眼非軍卒之過也。”
哥舒翰長出了一口氣,擺了擺手道“速速收斂屍體,厚葬之!”
“同時,立即行文稟報陛下,就說武威城破,李豫等死於亂軍之中,哥舒翰自知罪責不小,上書向陛下請罪,求辭去河西軍帥之職,卸甲歸田。”
莫申趕緊領命而去。
望著莫申等偏將離去的背影,哥舒翰往府衙的台階上走了幾步,然後又臉sè複雜地扭頭走了下來,他慢慢仰首望著夜空中那一輪明亮的彎月,心中長歎一聲:“陛下啊陛下,你是千古明君,這等罵名,還是讓我哥舒翰來背吧!李唐宗室不滅,天下動dàng不止哥舒翰年邁體衰,無法從陛下開疆辟土分享蓋世榮耀,就此隱退了吧!”
一念及此,哥舒翰大步而去。
他翻身上馬,一路奔馳出城,整整一夜,他沒有在城中安歇,而是留在了城外的營寨之中。
城中,莫申率數百軍卒將李豫等人的屍體收殮起來,從城中的棺槨鋪裡取了現成的棺木,在城外一處高坡上,連夜將李豫等人下葬。按照哥舒翰的命令,莫申派人立上了一塊無字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