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瑄與眾人商議了—會軍務大事,正待散場,突然有軍卒來報。
“啟稟大都督,吐蕃王子赤松德讚求見!”
張瑄一怔,旋即淡然一笑擺了擺手,“讓吐蕃王子進來。”
赤松德讚焦急地等候在帳幕之外,任憑雨絲浸濕衣襟,也是一無所覺。
他不知道,張瑄為什麽要改道,走了這麽一條古怪的行軍路線。明明有常規路線可走,卻非要繞道而行,他究竟是何居心?
此去隴朔就藩,護衛萬春公主和親,他竟然朝著安祿山的范陽河東一地緩緩行來。赤松德讚思慮了一整日,想不通張瑄的心思,心裡煩躁,索xìng就來當面問一問。
沒有人知道,張瑄這貌似古怪的續道行軍,直接打亂了赤松德讚的戰略意圖,甚至可以說,讓他的yīn謀破產了。
赤松德讚早就將大唐朝廷同意和親,並將萬春公主和親吐蕃的消息傳了回去。這個時候,在吐蕃與隴朔邊境線上,恐怕早就有十數萬吐蕃鐵騎整裝待,雖是準備進入大唐境內迎親。
而事實上,就在半個月前,在鄂州、臨姚、河州、珉州一線上,吐蕃大軍全線掩上,蠢蠢yù動。而在河西的哥舒翰,因此憂心忡忡,率全軍枕戈待旦,早已進入了戰備狀態,隨時準備迎接那山崩海嘯一般的吐蕃起兵來犯。
迎親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吐蕃人的真正目的是,趁機進入大唐境內,打大唐兵馬一個措手不及不在於攻城略地,而在於燒殺掠奪財物以戰養兵。
經過了一個冬天,吐蕃人的糧食匱乏,各種物資更是稀缺,而在吐蕃人眼裡,大唐靠近吐蕃的隴朔、河西一帶州府,向來就是吐蕃的錢糧府庠,後勤補給的大本營。
這個戰略計劃當煞是由赤松德讚推動主導的。不能不說,這個人不愧是吐蕃歷史上有名的中興之主無論是戰略眼光還是大局意識都相當強,他看準了大唐朝廷如今內憂外患,潛藏動dang;而主持大唐國政的監國太子李亨又xìng格軟弱,並非李隆基那種強勢派,在赤松德讚看來,吐蕃人打著迎親的旗號掠奪一次滿載而歸,大唐人絕對會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絕對不敢因此向吐蕃用兵。
而如果大唐一旦正式用兵,吐蕃馬上就回縮回吐蕃高原的老巢。赤松德讚料定唐軍絕不會深入吐蕃百余年的對抗中,唐軍更多的是“自衛反擊戰”,從無主動進攻之舉。
一般都是收復失地,然後固守。就此罷休。
這些,張瑄自然沒有得到明確的消息。只是張瑄卻認定以赤松德讚的為人他這一次肯定要借和親的機會有所動作。這人堪稱當世梟雄,有這種機會怎麽可能不去把握住。
所以,他命大軍改道而行,算是一種未雨綢繆的應對,也算是一種無形的試探。
赤松德讚大步走進帳幕,向端坐在其上的張瑄拱了拱手,“大都督。”
畢竟是吐蕃王子,大唐朝廷如今的駙馬都尉。在明面上,張瑄也不能失禮。
張瑄起身回禮笑道,“赤松德讚殿下請坐。”
赤松德讚搖了搖頭,沉聲道,“坐就不必了。小王來此不過是想當面問一問大都督,何以突然改道行軍?大都督要去隴朔就藩而在下要迎萬春公主回吐蕃,而我們現在的行軍路線,卻正好是背道而馳。小王不懂,還請大都督明示!”
張瑄輕輕一笑,“哦,是這樣。本官得到軍報,由蒲州向西北到慶州的路徑堵塞,行路不通,所以本官才決定繞道而行。呵呵,請殿下放心,本官一定安安全全將殿下與萬春公主送至吐蕃。”
赤松德讚眉頭一皺,“大都督所言,小王不可理解。長安通往隴朔的官道非常暢通,小王在長安時,剛有隨從自吐蕃而來,怎麽好端端地就道路堵塞了?”
“大都督莫非是故意延遲小王與萬春殿下的婚事,破壞大唐與吐蕃的和親大事?”
“如若大都督不給小王一個滿意的答覆,小王定由此折返長安,向大唐皇帝陛下,向監國太子殿下要一個交代!”
赤松德讚言辭冷厲,咄咄逼人。
張瑄冷冷一笑,聲音也冷了下來,“赤松德讚殿下真是好大的排場!本官要給你什麽交代?”
“本官作為唐蕃和親使,職責是將殿下與萬春公主安全護衛至吐蕃。這才剛剛離開長安區區兩日,赤松德讚殿下就迫不及待要返回吐蕃,莫非是別有所圖?”
“破壞唐蕃和親大事?好大一頂帽子。”張瑄冷笑著,霍然起身揚手道去“請教赤松德讚殿下,本官出於大軍行軍和公主殿下的安全考慮,稍加改道前進,有何不妥?本官就算是帶著殿下圍著大唐疆土轉一圈,最終也還是要趕赴吐蕃,區區幾日行程,殿下就等不及?”
赤松德讚氣場很足,奈何張瑄根本就不吃這一套,更加強勢。
赤松德讚咬了咬牙,沉聲道,“我國已經派出迎親使團等候在唐蕃邊境,而小王與萬春公主的婚期早已定好,若是讓大都督這般耽擱下去,豈不是耽誤了小王的佳期?”
張瑄眸子裡射出一絲冷厲,在赤松德讚的身上一閃而逝。
“那就讓貴國迎親使團先等候兩日,慌什麽?唐蕃和親乃兩國聯姻大事,豈能倉促為之。好了,本官還要與諸將商議軍務,殿下請回吧。稍安勿躁,本官職責在身,不會有絲毫怠慢。”
“來人,送吐蕃王子回營安歇!”
張瑄朗聲喝道。
幾個彪悍的軍卒衝進來,圍向了赤松德讚。
赤松德讚嘴角抽動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又向張瑄拱了拱手道,“倒是小王焦躁了。即如此,小王先行告退!有失禮之處,還請大都督莫怪!”
赤松德讚轉身就走,神sè淡然平靜,沒有拖泥帶水。
只是在轉身的瞬間,他的臉sè馬上就yīn沉似水了。
“難道我軍集聚大唐邊境,讓唐人察覺了?莫非河西的哥舒翰那邊向長安來了急報?要不然,張瑄怎麽會突然要改道有意拖延時間。”赤松德讚一邊往外走,一邊心裡盤算著,暗暗決定回去立即派人抄小路奔行吐蕃,通傳消息。
望著赤松德讚離去的背影,張瑄長出了一口氣。
封常清猶豫了一下,起身來拱手道,“大都督,下官有幾句話說。”
“封大人請講。”張瑄擺擺手。
“大都督,以下官看來,這吐蕃人一向出爾反爾言而無信,此番雖然與我朝和親聯姻,但也保不準吐蕃狼子野心,以迎親為借口,衝進我大唐邊境擄掠邊民搶奪糧草。”
封常清頓了頓又道,“大都督改道繞行,想必也是有此擔憂吧。拖延時日,那吐蕃軍馬等待不及軍心必然潰散,若是輕舉妄動,自有哥舒翰的河西軍馬和郭子儀、李光弼的隴朔守軍抗之。”
其實封常清心裡還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來一如果吐蕃人擅自用兵,進攻大唐,這和親之事自然就作罷了。萬春公主大可不必再去吐蕃。
張瑄望著封常清哈哈大笑了起來,“封大人果然智謀深遠,不愧是當世名臣,一眼就看出了本官的良苦用心。”
封常清苦笑,“下官慚愧,若不是這吐蕃王子來此,下官還真想不到此節。大都督深謀遠慮,封某自愧不如。”
“然也。吐蕃一向覬覦我大唐疆土繁盛,本官料定吐蕃此次八成會借迎親事宜起兵禍亂我大唐邊境。因此,本官這才決定繞道而行,盡量拖延時間,打破吐蕃人的謀劃安排。”
“所謂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管吐蕃人有沒有yīn謀,咱們繞繞道,在路上拖上幾天再進隴朔,也沒什麽損失嘛。
咱們這邊拖得時間越長,河西與隴朔的兵馬就戰備越充分。”張瑄再次放聲大笑,“這吐蕃王子好不識趣,本官帶他一路遊覽觀賞大唐美好江山,領略中原風土人情,他倒還唧唧歪歪!”
封常清等人也哈哈大笑起來。
張巡一邊笑著一邊望著張瑄, 心頭暗生敬畏。
按說張瑄的謀劃也不算多出奇,可以說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可言,但間題的關鍵在於:張瑄看問題的目光深邃和大局觀,已經近乎為妖了。再平常的事情,可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想,也沒有想吧貼
方才弱冠之年的年輕人啊,竟是這等謀略和如此心ng開闊,怎能不讓人望而生畏?張巡心裡感慨著,慢慢垂下頭去。
張瑄的帥帳,前面是議事堂,後面則就是寢室。
張瑄此去隴朔,沒有攜帶家眷和shì女,身邊只有一個男裝改扮的花奴兒相隨,而花奴兒的身份也是貼身shì衛。當然,封常清等人大多知道花奴兒的身份。
花奴兒靜靜地趺坐在後面,耳邊卻是豎起來,聆聽著前堂的動靜,微微有些出神。
張瑄慢慢掀開簾走進來,輕輕乾咳了兩聲。
花奴兒猛然驚醒,神sè複雜地默然起身來,垂shì立在了一側。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