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奔行的過程中,遠端西北方向的軍事堡壘上升起了冉冉狼煙,在無風的晴空中格外顯眼。李光弼腳步猛然停下,凝視著西北方向,臉sè驟變:西北敵襲,嘉措的兵馬竟然來得這麽快!”報,西北敵襲,吐蕃兵馬來犯!”
“報,吐蕃入侵佔非川戍堡!”
軍號嗚咽響起,回dàng在曠野上,一隊軍卒飛馳而至。李光弼狠狠地跺了跺腳,跑向了張瑄的帥帳,大步走了進去。張瑄與李俊正在笑談著什麽,突見李光弼臉sè不好看地闖了進來,不禁皺了皺眉頭。事情緊急,李光弼也顧不上考慮張瑄高興還是不高興了,急急拱手道,“大帥,西北敵襲,吐蕃人已經佔領我軍戍堡!”
張瑄一怔,旋即笑道,“吐蕃人來的倒是tǐng快!不過,光弼也莫要慌張,此番作戰,不必計較一時的得失,失去幾個戍堡算不上什麽。”李光弼輕輕一歎,恭謹道,“大帥,請恕末將直言了。我軍防線回縮,集中於多瑪以東、積石山下,兩翼留出了很大的空擋。若是嘉措和沙彌所部率軍趁虛而入,我軍三面受敵,恐怕……”張瑄掃了李光弼一眼,淡然道,“他們敢來嗎?說實話,本帥還就怕他們不敢來!”張瑄霍然起身,走到地圖跟前,揚手指了指,“嘉措所部全軍只有不足兩人,此番嘉措奉命率軍一萬夾擊兩寧州,河西必閃出空擋,若是河西哥舒翰揮兵西進,一定端了嘉措的老巢!”“因此,本帥料定嘉措不過是虛張聲勢,長驅直入我兩寧州腹地?除非是他想徹底放棄河西防線。哥舒翰的河西軍馬可不是吃素的。”張瑄淡然一笑,又指了指非川的位置道,“沙彌也是這樣。這兩人都是吐蕃地方軍侯,擁兵自重割據一方,讓他們不惜血本去為赤柱賣命,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本帥料定,此戰,我軍的真正對手是赤柱所部的兩萬人。本帥命你集中優勢兵力,與赤柱兵馬在多瑪以東會戰,就是這個道理。”李光弼默然片刻,突然又輕輕道,“大帥,戰事變幻無常,並無一定之規,若是嘉措和沙彌當真長驅直入,那麽我軍如何應對?”張瑄轉頭望著李光弼,朗聲大笑起來,“光弼啊,看來你還是不放心,害怕本帥判斷失誤,導致我軍吃了敗仗呀……李光弼面容一緊,躬身恭謹道,“末將不敢!”張瑄上前幾步,探手拍了拍李光弼的肩膀,笑吟吟道,“若是嘉措和沙彌這兩路真敢進犯我腹地,那麽,本帥也早就布好了一個口袋,隨時yòu敵人甕。本帥已經命都城守軍越過赤嶺,埋伏在河源一側。而按照時間來推斷,郭子儀率軍兩萬也已抵達兆州。若是嘉措和沙彌兩路兵馬來襲,進了本帥的口袋陣,郭子儀出姚州,都城軍堵住柏海的口子,你部四萬兵馬回師,以我軍7萬人圍殲吐薔區區兩萬余人,甕中捉鱉還有什麽問題?嗯?”李光弼恍然大悟,慚愧地一笑,拱手抱拳道,“大帥英明,用兵之道神鬼莫測,末將自歎不如!”張瑄哈哈大笑,“光弼,率軍殺敵,我不如你,但若說謀劃戰局,你不如本帥!”
傍晚。軍營之中炊煙嫋嫋,篝火叢生。濃烈的馬糞牛糞燃燒所帶來的異味被呼嘯的西北風驅散,唐軍軍卒裹著厚厚的棉衣,或圍坐在篝火旁竊竊sī語,或交相奔走巡視崗哨,整個大營寂靜無聲。一夜無語。但就在黎明破曉時分,正是兩寧州冬季最寒冷的時刻,突然,西北方傳來劇烈的動靜,人喊馬嘶聲越來越高亢,打破了大營的寧靜。嗚咽蒼涼的軍號聲再次響起,巡邏的士卒從四面八方湧來,而諸將也從各自的帳幕中衝出,在最短的時間裡聚集起本部兵馬,列陣以待,準備應變。張瑄飛速穿好衣甲,裹著厚厚的披風在百余護軍的簇擁下飛奔西北方向的轅門。
從非川方向的草原上湧來一支隊伍,遠遠看去,半是軍卒半是百姓。張瑄站在轅門出,已經能清晰地聽到隊伍中百姓女子的哭喊聲,看到那一張張被寒風吹打得通紅乾裂的臉頰上正浮動著哀傷和驚恐神sè。張瑄嘴角輕輕一抽。一望可知,這一定是從非川草原一帶潰逃下來的軍卒百姓了。非川一線,駐扎有數百唐軍,三個戌堡,護衛著百戶移民在那裡屯田開荒。很顯然,嘉措的兵馬固然沒有長驅直入兩寧州,但卻還是派出少量軍馬進佔非川,拿下了唐軍外圍的三個戍堡。這早就在張瑄的意料當中。雖然他已經提拚命人讓百姓分批撤退,但沒有想到,嘉措的軍馬來得這麽快,以至於部分百姓還沒有完全撤回,在路上就遭遇了吐蕃人的侵襲擄掠。張瑄默然片刻,輕歎一聲,吩咐軍卒立即打開轅門,收攏潰逃下來的軍卒百姓。他轉身正要離開,眼角的余光卻發現,在倉皇而來的隊伍中,有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卒肩上扛著一個瘦弱的女童,而那女童的身影非常熟悉。張瑄心裡咯噔一聲,猛然再次回頭來,率先衝出了轅門去。張造沒有想到,煥娘和她的父親胡勘就在非川一線屯田。其實正值冬季,還不是屯田的最佳季節,這批移民在非川,無非就是在軍卒的幫助下勘定界限,為明年開春的開荒做準備。就在父女兩個隨眾人遵從軍令徐徐退回兩寧州腹地的路上,一支四五百人的吐蕃騎兵突然奔襲而至,護衛的三百唐軍拚死搏殺,死傷大半。而戰場之上,眾多百姓也遭遇池魚之災,百余人死於吐蓄鐵騎的踐踏之中,而剩下的則僥幸在唐軍殘兵的保護下,倉皇逃回。好在吐薔兵馬並沒有繼續南下追擊。胡勘死在亂軍之中,而煥娘僥幸逃過一劫,卻發現自己父親躺在血泊之中,驚嚇過度就暈厥在了當場。一個唐軍士卒發現了從煥娘身上掉出來的平西王令牌,大為震驚,不敢怠慢,就把她帶了回來。
一路之上,煥娘幾乎已經哭啞了嗓子。她才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娘親早逝,只剩下一個父親相依為命。如今父親死了,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就是天塌地陷了的事情。張瑄從軍卒手裡接過煥娘,望著煥娘眼睛中的絕望和哀傷,以及那一抹驚hún未定的惶然,他心裡一陣劇痛,抱著煥娘的手都微微出現一絲顫抖。“煥好…煥娘兩眼無神地望著張碴,小嘴輕輕抽動著,乾癟的嘴chún裂開了一道道小口子,揚著小手,卻又無力地垂了下去。“爹爹死了,煥娘苦……哇……”煥娘突然歇斯底裡地嚎哭起來,伏在張碴的懷裡,幾乎凍僵了的身子劇烈地抽動著。張瑄緊緊地擁抱著煥娘,肩頭顫抖著,一行熱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流下。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若是讓百姓早兩日退下來,何至於此!考慮不周、謀劃不詳……導致百姓遭遇兵禍,我之過也!”張瑄將懷裡哭暈過去的煥娘交給花奴兒,悲憤地仰天長歎。其實兩軍交戰,戰事瞬息萬變,張瑄終歸是人不是神,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張璃沒有料到嘉措所部來得這麽快,在他整個的戰役大局謀劃中,這算是一個小小的疏漏吧。“大帥不必自責。 兩軍交戰,些許傷亡,在所難免。請大帥節哀!”李光弼站在張追身後,拱手抱拳輕輕道。張瑄猛然轉過身來,望著李光弼斷然道,“光弼,赤柱兵馬距我大營還有多遠?”李光弼沉吟了一下,回道,“大帥,探馬來報,赤柱兵馬距我不足三百裡。”
張瑄咬了咬牙,壓低聲音道,“速傳本帥軍令,命河源都城衛繞道三角城待命;命郭子儀率軍晝夜急行軍,務必於兩日內趕至非川!”“本帥要親率這三萬兵馬奔襲沙柳河,端了嘉措的老窩,一雪今日之恨!”張瑄陡然轉身,大步離去。李光弼望著張瑄的背影,長出了一口氣,也趕緊去傳達張瑄的軍令。張瑄溫暖的帥帳中,煥娘蓋著厚厚的被子,被花奴兒抱在懷裡,喂了一碗熱肉湯,精神狀況稍稍好轉了一些。張瑄坐在chuáng榻邊上,緊緊握著煥娘還有些冰涼的小手,柔聲道,“孩子,好些了嗎?以後你就留在我的身邊,煥娘緊緊抿著小嘴,突然哭著撲在花奴兒的懷裡。
“好孩子,煥娘不哭啊”花奴兒有些憐惜地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柔聲安慰著。良久。煥娘漸漸止住了悲聲,回頭來淚眼婆娑地望著張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張瑄心中刺痛,歎息著握住煥娘的小手,咬緊了牙關。“花奴兒,你好好照顧煥娘,我去去就來。”張瑄說完,霍然起身,面sè凜然走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