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盧安順還要他們等到晚上才走出去?瘟疫全城泛濫，怎麽也得要兩三天吧，他不著急?”曹凌心有疑問，第一反應就是問眉千笑，也潛意識反映出她對老大的信賴和依賴。

也還好這裡沒個精明人發現這點異樣。

“盧安順是很急，但再怎麽急也得給自己留下撤退的時間，這是一點。還有，大晚上的這些人摸黑回去不會造成特別大的關注，等明天白天就算有人發現異樣，他們至少已經在城裡逗留一晚上，瘟疫也已經開始蔓延了，難以阻止。”眉千笑解釋道。

一般來說，瘟疫是天災後人死了，因環境問題或者人為問題沒能及時處理，等能處理的時候這些屍體已經成為了病毒的溫床。武昌府也是如此，水患褪去，不少水泡了好多天的屍體留在了武昌府，成為瘟疫的源頭。翟文耀也算處理及時了，把屍體和感染了瘟疫的人迅速隔離，避免了大范圍的傳播。

像翟文耀他們連賑災大米都貪這麽摳的人，怎麽可能花心思救治這些人，這些人全封鎖在這裡等死罷了。再說，救治瘟疫病人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反正應對及時舍棄的人也不多，這樣做也算一了百了。

但這些人如果放出去，滿城的人毫無防備，瘟疫的傳染肯定無法制止，一發不可收拾。

“各位，特效藥之說是巡撫大人騙你們的，你們不能出去。”總事站出來勸說道。

聽到不能出去，所有還能站著的病人都慌了。

“你們是什麽人?巡撫大人下的詔令我們親眼所見，你們說的能作數嗎！”

他們在這目睹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吃的是野草，喝的是死水，為的不過是苟且活著，連盼頭都不敢有。今日忽然有人給他們活著的希望，堅持活到現在的韌性不允許有人胡說一頓就把他們的希望之火澆滅，紛紛惱怒起來。

“我是拱衛司分駐地的總事！你們出了去只會禍害武昌府整座城，你們就當為民行善，留下來吧！”

“你是錦衣衛?錦衣衛就去辦你錦衣衛的事情，為什麽來管我們的閑事！巡撫大人說我們能走我們就能走，你有巡撫大人官大嗎！你就是個騙子，胡說八道！”越來越多病人罵罵咧咧。

“別嘰嘰歪歪，總之你們今天誰都不許走！”劉興懶得和這些人廢話，板著臉吼道。

“我就是要回去！巡撫大人讓我們走的，你們不能逼我們在這裡等死！”一個三四十歲的男子身子還算硬朗，啃了幾口饅頭後朝大門小跑過來。

他這一走不打緊，問題他身後的病人紛紛仿效。能走的扶起走不動的，走不動的拖著爬不起來的，亂糟糟一片朝大門湧來，稍微已算竟至少有兩三百人！

“我靠！”劉興看到這場面嚇得腿軟欲退。

這些病人身體虛弱，不知道關在這裡多少天吃都吃不飽，劉興一拳就可以放倒幾個，他怕得到不是打不贏。他怕的是那麽多瘟疫病人接近，自己使的這兩顆解毒丸不知道頂不頂得住啊！因為武昌府對瘟疫應對及時，感染人數較少，反而沒必要冒風險投入大夫治療，故而武昌府沒有向朝廷申領能處理瘟疫的大夫。萬一他在這裡感染瘟疫壓根無人能治，就和死了沒什麽區別。

他身子一軟要退，沒走幾步卻被人牢牢頂住。回頭一看，居然是眉千笑。

“你退什麽?你能退嗎?”眉千笑此時看起來沒有一點兒吊兒郎當的樣子，火光照耀下身影高漲，彷如定天下一方之尊，讓人忍不住畏懼，“你後邊沒有你能退的地兒。”

“我……我……為何不能退！”劉興茫然地道，

不明白眉千笑為何說他沒得退。“你妻兒父母都在武昌府，他們逃不出去，你也逃不出去，你能退去哪?”眉千笑冷笑道。

劉興聞言一愣，隨後沉重地低下頭。是啊，他人在江湖飄，死了就死了……但他的妻兒父母皆在武昌府，武昌府遭災他們又如何得存！武昌府的存亡，早就和他綁在一起了！

“那我們該怎麽做！”總事倒是個明白人，他面對慢慢湧來的病人即便慌，卻半步不退。

“給你們做選擇題……你們可以選擇把他們殺乾淨，然後一把火全燒了，一了百了。”眉千笑淡淡道。

“殺、殺光?”劉興看向對面眼珠子快瞪得凸出來。

他是可以為了活命心狠手辣，但手刃這麽多普通人，還是有些下不去手。看看盧安順翟文耀他們，最多也只是將他們隔離在此讓他們自生自滅，沒打算親手造這殺孽。

這些不是雞鴨魚鵝，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把他們處理乾淨，武昌府就沒有瘟疫之災。今晚，你用上的解毒丸應該還在藥力范圍之內。”

在眉千笑猶如惡魔一般的耳語中，劉興哆嗦著手抬起屠刀。不止劉興，眉千笑的話也落入其他人的耳中。他們現在都在天人交戰，思考著大局和人性該如何做出選擇。

他們還沒做出選擇，但第一個跑來的病人已經來到。他瘋了一般無視眾人的刀劍，打算從他們中間衝過去。

眾人握緊屠刀，眼睛失了魂一樣追著那人……他們現在就做著最難選的選擇題，他走過去，瘟疫就散了;刀子砍下去，本心就冷了。刀子揮出去，就是滅絕人性的屠殺！

可那病人還沒到讓他們做出最後抉擇的地步，被一人更早攔截下來。

那人正是眉千笑，他揮起火把朝著那人一把劈下。火把砸在那人身上，金黃醒紅的火花四濺，就像原地放了一束漂亮的煙花。

煙花易冷，美豔稍縱即逝，火光散下剩下的只有狠狠倒在地上的那男子。一直在邊上沒說話的曹凌，自然會以教主大人馬首是瞻，此時看到教主做出的抉擇，心中明白此乃大義，但還是不忍心地撇開了臉。

“沒錯，只要殺光他們我們才得活！武昌府才得活！”劉興被眉千笑的乾脆激勵，穩了穩刀，操刀的手不再抖了，眼中充滿了堅韌和決絕。

“不！不要殺他們！”卻在此時，他們後方遠遠一人邊跑邊趕過來。

總事他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居然是恩克王子。

他們離開地牢後把他藏在一處荒地中等他們回來，沒想到他似乎偷偷跟了上來！

“人只要還活著，總能想到辦法！”

恩克奮力衝來朝眉千笑求情，剛才這裡發生的一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婦人之仁！哪還有辦法，留下他們才是後患無窮！”劉興好不容易鐵下心來又被這混蛋給動容了，忍不住朝他罵道。

“不殺他們?你要冒著感染瘟疫的風險留下來看管他們嗎?”眉千笑看到恩克冒出來似乎並不驚訝，朝他問道。

“好，我留下！”恩克二話不說點了點頭。

眾人見一個重要外賓如此衝動，全都目目相覷，覺得他腦子有病。

“那你們呢?要看住這麽多人，一個人當然不行。你們都願意冒著感染瘟疫的可能，留下來嗎?”

沒想到一轉眼，這個讓人覺得衝動和腦子有病的問題就拋到他們面前了。

殺光他們，能救一城人;留下看管他們也能救一城人，還少造了殺孽，但自己很可能把自己搭上了。

這個生存和死亡的問題，或許很多人都不會猶豫。

“我留下。”總事淡淡道。

“我也留下。”“草，大不了一死。老子當力統當這麽多年，乾得都是為黎民百姓除惡的事，對著老百姓這刀子老子下不去。要下得去這刀子，老子早就上山為寇，不更逍遙自在！”“做好防護工作，我們也不一定會感染瘟疫，我們在這裡守不了幾天京城就應該喲援兵來救了！”“沒錯。而且我們本來就要找地方躲，盧安順肯定猜不到我們躲在這！”

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響應，做出令自己意外的選擇，劉興搖著頭:“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那你走唄，番薯兄。”眉千笑笑道。

“走個，我本來就是要和你們陪葬的死人。 ”劉興把刀一橫，心灰意冷道。

遇到泯滅人性的難題刺激下，他腦袋難以想象地變得無比冷靜。

他已經想通自己的境地。他的家人就在武昌府中，盧安順要他的命，但不會多此一舉動他的家人，反正瘟疫一散他全家也被斬草除根。可如果他跑去躲起來萬一被盧安順的人發現，就算這邊這些人把瘟疫看住了，自己的家人也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算來算去，還不如就把命搭在這！

“大人，那我們……”影都府那邊也詢問了下來。

“我們的任務是救援春聯俠，春聯俠留下我們就留下。”

“領命！”

影都府辦事就沒那麽講究人權了，曹凌一聲令下沒他們選擇的余地。他們本來就是死士，聽從命令刀山火海也得闖。

“好，既然你們選了第二個選項，那我就按第二個選項去辦。”眉千笑甩了甩手中的火把，吸引對面所有人的注意力，指著地上那人朝他們狂妄地道，“你們聽著，現在你們已經被我們挾持了，立刻回去躺好！誰敢輕舉妄動誰就受死，他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

什麽鬼！誰要挾持瘟疫病人啊，這說出去有道理嗎！你別胡說八道好不好！

他們明明剛做出了一個很偉大的選擇，眼角含淚嘴角輕揚，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是這片區域的主角，帥得一塌糊塗。但他喵經眉千笑嘴裡說出來，內涵簡直變了個味！

曹凌倒是聽明白了……這才是第二個選項，這才是眉千笑一開始所說的選擇題。

並非選擇殺還是放，而是選擇麻木不仁還是頂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