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熹微夜不晚,鵲飛星落又一程,綠野不待春風俏,榮辱興衰隨人緣。
果不其然,植廷曉話音剛落,就有人來報,有欽差自興王府來,請諸將接旨。
不出所料,這是一份劉鋹命令植廷曉開關投降的詔書,一位宮廷使者模樣的人十分平靜地讀完了這份南漢國的死刑判決書。
“大人,大王真的投降了麽?”植廷曉倒不是不信,只是要確認。
“降了,也沒降。”欽差講話頗為神秘。
“此話何解?”
“陛下聽到有大兵逼近後,起初是不願投降的。他早備好了大海船,載滿金銀珠寶,美人糧食,想到海外找個孤島,就算做不了天子也能做個富家翁。”
“陛下這是要逃,那為什麽沒逃成。”
“大帥還記得盧瓊仙給陛下推薦的那個樊胡子麽?”
“你說的是那個說盧瓊仙是上天賜給陛下的女侍中,有罪也不得罰的波斯巫婆麽?”
“正是,她作法說自有神兵天降,殺退閩軍。也是陛下貪圖皇位,總想拖到最後一刻才願走。但其實那樊胡子早被盧瓊仙收買,她們想拖住陛下,帶著姘夫,搶先開船逃跑。”
“好狠的毒婦。”植廷曉恨道:“不過,也難怪。陛下貪財好色,喜新厭舊。盧瓊仙雖以美色見幸,但近幾年色衰愛馳。陛下又看上了一個叫媚豬的波斯美人。盧瓊仙嘴上不說,心中有恨也可理解。可她深受君恩,這麽做實在有負陛下。讓她們跑了,真是可惜。”
“她們也沒跑成。士兵能不忠地被收買,自然也能不忠於那兩個女子。也是閩軍來得太快,觸不及防,那些士兵不等陛下,也不等盧瓊仙,自己就搶著開船就跑了。”
“閩軍來得太快?”植廷曉皺眉道:“國都興王府是我漢國歷代先帝的心血,城高池厚,豈是一擊可破。”
“唉,是龔澄樞。大帥不知,龔澄樞逃回興王后,先是栽贓大帥是敗軍禍首,然而就勸陛下投降。可陛下貪戀權位不肯投降,於是他馬上就見風使舵,不再提投降二字。哪知,閩軍前鋒剛到,主力還在百裡開外,他就暗中勾結,打開興王府城的大門。閩軍本是不多,可是之前就以訛傳訛,鬧得人心惶惶,一聽說閩軍一進城,守軍立馬慌了神,放下武器就投降了。那些士兵搶了船跑了,陛下和盧瓊仙都被閩軍俘獲。”
“這麽說,陛下是被迫投降的?”
“也不是被迫。陛下原本擔心得要死,可又膽量自殺。可一聽閩人說如果投降,可以不殺。陛下就喜出望外,叩頭謝恩。後來一聽說,非但不用殺頭,還可以封侯贈金,他更是真心真意地歸降閩軍,親自書寫下令投降的詔書給各地尚未投降的漢國城池軍民。喏,我這封就是陛下親自寫的。你看,措辭如此卑微,對閩人極盡諂媚之能事,就可知陛下降閩之城。”
“唉。先帝披荊斬棘,百戰所得的江山竟然就讓陛下,陛下給。”植廷曉話已哽咽。
“大帥,天下一統,大勢所趨,嶺南一隅,遲早不保。您也不必傷感。旨意我就帶來了,至於降是不降,就由大帥您自個兒做主吧。”使者也是一幅心灰意懶的樣子,隻管了事,也不管結果如何。
“不降!”植廷曉搖頭道:“我又是在為誰而戰呢?如今國已淪陷,我已處在閩軍兩面夾擊之下,兵無戰心,庫無存糧,不降又能怎樣。”
“嗚嗚!”廳中諸將皆不能言,亡國之情溢於言表,
不少將領伏地開始痛起來。 既然已經決定投降,也就沒有必要囉嗦,招惹閩人不悅,很快城門經閉的韶州界關就此打開,飄揚的國號大旗也黯然落下。在南漢軍的跪拜匍匐下,閩王王繼汐策馬進入韶州。
“誰是植廷曉?”王繼汐在府衙前召見一乾降臣。
閩王聲色疾厲,不悅不情可見一般。此間諸將多跟隨植廷曉,不願主帥被問罪,心中也是不忍,大多默然低頭,不願多說。
“大王問你們話呢?都聽不見嗎?”虎大威可是個暴脾氣。
諸將渾身一哆嗦,可還是無人答話。
“大王,我就是植廷曉,要殺要剮我一個人扛,不要難為他們了。”植廷曉昂然挺首道。
“好你個老匹夫,現在還這麽猖狂!”早先被植廷曉殺得大敗的留從效一見他,就如仇人見面一般,分外眼紅道,操刀便要砍。植廷曉也只是坦然閉目,做好了引頸就戮的準備。
王繼汐心下一急,又不好親自動手,趕快衝林仁肇使了一個眼色。林仁肇心領神會地拔劍擋住留從效那一刀。
“大膽,大王面前,怎敢如此放肆!還不住手。”
林仁肇年輕,在閩國國中的地位不如留從效,但就王繼汐而言,他歸順得時間比留從效早,又是從禦林禁軍出身,深受重用,留從效不得不有所顧慮,抽刀回鞘,趕忙向閩王謝罪。
王繼汐揮手示意他讓開,轉而對南漢諸將說道:“爾等識時務,從人願,一體留任,並入我軍,且退下。植廷曉,你留下。”
留下植廷曉顯然是別有處置,他殺了那麽多閩軍,或許閩王和留從效一樣要報復。南漢諸將還想為植廷曉辯解幾句,卻被植廷曉揮手阻攔,沒辦法才退出大殿。
“植廷曉,你可知罪!”王繼汐問道。
“各為其主,盡忠職守,不知有罪。”植廷曉此時已做好了就死的準備,也不怕言語激怒對方。
“好。自本王出關北伐以來,除了小挫於中原的周王朝,你是第一個擊敗本王的人。你覺得本王該如何處置你。”
“任憑處置。”植廷曉仍是傲然道:“不過,大王此言其實過譽。我雖是副帥,手下不過三千老弱,也談不上打敗大王,不過是留將軍一部而已。”
“這才更讓本王惱恨。你不過三千後衛老弱,面對我三十萬虎狼之師,非但沒有嚇得落荒而逃,反而敢於逆襲反攻。弄得本王都不好懲罰我的將軍。不是他無能,是你確實是個狠角色。””王繼汐話中有為留從效開脫的意思,接著說道:“所以,本王要重重的處置你,你可有異議。”
“悉聽尊便。”植廷曉見慣了君王猜忌和黑手, 此刻倒也釋然開懷。
“好!”王繼汐拍案道:“我軍每戰都是讓虎大威的驃騎軍開路,雖然所向披靡,可這一路走來,西南山路顛簸,他不熟悉地形,道路泥濘不利騎兵。我決定讓他跟在中軍,但這開路先鋒還是要的。”
“大王的意思是?”植廷曉有點糊塗。
“我任命你為鷹揚將軍,除了你的舊部,再從南漢軍中挑選精銳,當然啦,其中難免有一些閩人軍官,怎麽都隨你,但這就是本王的軍法。以後西南作戰,你就做本王的先鋒。”
植廷曉一愣,不知所言。
可留從效一聽,大為不滿道:“大王,這怎麽可以,他,他。”
“你不必說,本王都明白。”王繼汐揮揮手道:“近日北方有消息傳來,說柴榮北伐契丹,收復燕雲十六州中的兩個州後,就病倒了。當初,本王在淮南時見他時,他就一臉病氣,此次怕是凶多吉少。就算能痊愈也要時間。這段時間,周國應該不會有大動作。我已經讓柴克宏謝任征東將軍,率領黑雲軍順江而上直撲江陵。南平國掐在長江中流,分外礙眼,我早就看他不順眼。只是南平王一直仗著有中原王朝的庇護,向來不把南朝各國放在眼裡,本王一時也拿他沒辦法,乘著這個機會,一鍋端了他。留從效,你領兵回潭州,改任鎮北將軍。唉,什麽潭州,我聽著就不順耳,以後把名字改回,就叫長沙。你率兵策應黑雲軍攻打南平。當然,我失言,讓陳洪進一穿而過,想必沙裡金的鎮西軍一定打得很辛苦,肯定在背地裡罵我娘。你在長沙也盡量策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