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莫名其妙發這麽大的火。
兩世為人的他其實朋友很少,前一世現實幾乎沒有,只有社交網絡上交過一些有著共同癖好的朋友,這一世,自己好不容易才交到了兩個可以出去夜不歸宿喝花酒的好友,居然一下子就讓自己給得罪光了。
“跟他們爭那個做啥呢,本來就不是一個時代的人,思想有隔閡再正常不過了,好好交流不好,幹嘛非要吵架啊!”王詵回到家中,悶在房裡,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悔恨不已,就算不是出於友誼而只出於利益,自己也不該跟他們不相為謀啊,漫畫的推廣還指著他們兩個呢。
王詵之前的打算就是讓蘇軾拿著他的原稿去士林之間宣傳顯擺,讓自己的漫畫至少能夠在文人圈子裡傳開,培養第一批忠實讀者。可是現在鬧成了這樣,他也沒臉再去找蘇軾了。
“少爺,你這是怎麽了?”環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王詵心裡也藏不住事情,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跟環兒說了。
環兒雖然年紀比王詵小不少,但是為人處世比王詵卻強的多,略微一思考,就笑著說:“少爺,這算什麽事情啊,之前你和曹家高家幾個公子哥不也是這樣,吵完架沒幾天又好到一塊去了。米公子我不太清楚,但是蘇大學士肯定不會在意的,你有什麽難處直接去找他就好了。”
“真的嗎?”極度缺乏交友經驗的王詵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又來了精神。
這時候,張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少爺,米公子來找你了!”
擦,這麽快!兩人爭論才過了不到半個時辰,王詵怎麽也沒想到米芾居然這個時候就找上了門。雖然他心裡有些抵觸,但還是架不住環兒的氣力,被推出了房門。
來王府的路上,米芾仔細思考了一番王詵的話,越想越是覺得有道理。歷史上,凡名垂千古之文人,最明顯的標致之一便是為大眾百姓所傳頌。他們這些自認為高人一等的士大夫,其實也並未從人民群眾之中脫離開來,甚至有許多就是如同王詵所說的那樣是在自娛自樂。最明顯的便是晚唐那些駢四儷六,獨追求辭藻之華麗,迷局者未覺為旁觀者所不齒。
畫道一途自然也是如此。魏晉唐五代之後,自宋初始,水墨山水在李成,范寬大師之後,便發展到了如今的一個高峰,真正優秀而意境深遠之作,尋常人雖然品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卻知道這是佳作,只因為視覺上帶來的享受每個人都有。而也不乏有一些畫作獨以詭道搏人眼球,實則毫無內涵,偏生還非有一批可笑之人追捧,稱常人無法欣賞。自己真正討厭的其實是這批人,絕對不是被之前的自己看作凡夫俗子的大眾,他想要的也是自己能夠為世人所傳頌,而不是自娛自樂。
王詵所追求的就是迎合大眾百姓的胃口,用畫作創作自己的故事。若是漫畫成功為世人所接受,那王詵必然也就能夠成為一代畫作宗師。這可不就是米芾想要達到的成就?因為求財所以庸俗?可笑,當今官家召王安石入京折騰變法,可不就是為了錢?官家尚且如此,王詵又何庸何俗之有?那自己還跟王詵在爭論個什麽東西呢。
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錯誤之後,米芾一路上想了許多說辭,還沒完全組織好語言,就在王府廊道裡遇到了被環兒在背後推著前進的扭扭捏捏的王詵。
王詵看到了米芾,臉上掛滿了尷尬的表情,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正低頭準備接受對方教誨,
卻是聽到了米芾誠懇的道歉。 “晉卿,之前是我錯了,我的目光太過於膚淺,根本不理解晉卿的追求,就在那裡出言嘲諷,想來實在羞愧,對不住了。”米芾姿態擺的非常低,完全看不到之前的高傲模樣。
“哪裡哪裡,元章兄,你太客氣了,明明是我太過言重,這事就過去吧。”王詵沒想到米芾居然會主動向自己認錯,並表示能夠理解自己,當時就是一陣感動,鼻子都有些酸了,連忙把正在行禮的米芾扶起來。
道歉完後,米芾整個人都舒坦多了,笑著說:“子瞻兄之前還說很期待晉卿你的下一部《楊門虎將》漫畫呢,既然你想要雕版印刷漫畫,那麽事不宜遲,現在便去尋書坊吧。我對開封書坊也不熟,但是子瞻兄推薦了潘樓街的楊家書坊,不妨去那裡看看。我還有公務,便不陪晉卿前去了。”
說完,便告辭離開了。
“你看,我就說嘛,為那種理由吵架,你們肯定會很快和好的。”環兒眼睛笑的跟月牙一樣,“少爺,你是要去潘樓街嗎?上次你還說要給我幫忙的報酬呢,環兒不要錢了,也帶我去逛逛街好不好。”
看著環兒楚楚可憐的模樣,王詵心裡一軟,哪舍得拒絕,一口便答應了。這個時代程朱理學才剛剛萌芽,對婦女的迫害還沒開始,婦人也不是不能拋頭露面的,他在街上可就看到過不少青春靚麗的少女結伴出遊,良家婦女牽著小孩逛街購物也是尋常,許多鋪子都是女人在打理,可以說風氣開放,比之唐朝也差不多。這種背景下,帶自己的貼身丫鬟出門當然沒什麽大不了的。
因為要談生意,王詵本來是要叫張貴一起去的,可是環兒和張貴互相看不順眼,說要是張貴去她就不去了。為了不讓自己難得的約會泡湯,王詵也就隻好把張貴丟一邊了。
小說裡頭,古代王公貴族出門動輒就是八抬大轎,或是豪華馬車。王詵真隻想噴一句胡說八道。王府當然也有轎子,不過只是兩人抬的,且不說速度如何,之前坐了一次差點把自己顛的吐出來。馬車更是扯淡,整個大宋都缺馬,出門騎的上馬的肯定是那種能記載在史冊上的人物。王府的馬車都是牛來拉的,使喚一次得廢不少氣力,王詵就親眼看到過有大戶人家的牛拉車的時候起了脾氣,任憑車夫如何驅使拉扯鼻環就是不肯挪動一步,而且經常是一路牛糞拉下來。
總而言之,最效率最便捷最綠色的出行方式當然步行。
秋日的午後清爽無比,太陽暖洋洋的,一點也不刺眼。不過環兒還是帶了把紙傘,有些吃力地替少爺打著傘,王詵頭因為傘的緣故沒法伸直有些難受,好幾次想從環兒手裡把傘奪走,皆未果,隻得這樣別扭地走了下去。
潘樓街在開封城南,那裡有個著名的土市子,店鋪地攤數不勝數。這段路程著實不近,怕是有十來裡,不過出身將門之後的王詵的這幅身體由於從小習武,並不柔弱,所以一點也不吃力,倒是環兒腳力有些吃不消,不過還是堅持到了最後。
楊家書坊應該是個地標一類的地方,王詵打聽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那是一個單層樓的鋪子,有些破舊,鋪子上頭的匾額寫的並不是楊家書坊,而是同仁書坊,因為主人姓楊,所以一般都叫楊家書坊。這家書坊主要面向客戶都是一些窮苦書生或是手頭並不寬綽的文人,並不紅火,甚至稱得上是破敗。
到達了目的地,環兒收起了花紙傘,乖巧地跟在了王詵的背後,整個身子都藏了起來,王詵輕笑一聲,沒想到這丫頭原來挺怕生。
走進了鋪子,便聞到一股臭墨水的味道,書坊內雜亂地擺放了些線裝書籍,不過卻沒有招待的人。這裡看起來真叫人失望,不過由於是蘇軾介紹的,所以王詵耐心地等了一會,見還是沒人出來,正想進去呼喊幾聲,卻是隱隱地聽到了從後院傳來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的哭泣聲音。
“我告訴你們,這月底要是再還不上錢,你們就得給我滾蛋,這間破書坊也得歸我閩儒書坊所有了!”惡霸一樣的奸笑聲音說著有些耳熟的台詞從後院傳來。
王詵實在是好奇,便和環兒一起悄悄透過屋裡的門縫朝著後院看去,裡面一個膀肥腰圓的大漢領著兩個混混,正氣勢凌人地指著癱坐在地上的一個老頭,一個貌美婦人一臉傷心地想要攙扶起那個老人,三個混混皆是冷笑不已,時不時便用淫邪的目光在那婦人身子上掃來掃去。
“呂道!你們這幫閑人,天天來我家鋪子裡搗亂生事,現在一點生意也沒有了,你讓我們拿什麽還錢?這是要把我們父女往死路上逼嗎?”貌美婦人似乎是忍無可忍了,哽咽著怒聲說道。
呂道哈哈笑了兩聲,說:“明明是你家手藝差,印出來的字看都看不清,也好意思做買賣?楊老頭,要怪就怪你招了個沒用的女婿,三天兩頭病倒,現在又一命嗚呼了,真是可憐了這花一樣的閨女,楊漣兒,你也別守活寡,跟了老子算了,這帳就一筆勾銷。”
“你做夢!”楊漣兒斥喝出聲。
“呵,那便走著瞧,等過兩天債期到了,從不從我,這事就由不得你了。哈哈哈哈。”呂道張狂笑著,領著兩個手下便朝著院子外頭走去。
在外頭看著的王詵一頭的黑線,這可真是標準的惡霸欺凌事件了,而且漫畫裡頭都畫爛了,他本來還期待那個叫呂道的混混能搞出點什麽沒見過的花樣來,可惜一點新意都沒有,簡直讓他失望至極。
旁邊的環兒卻是看的義憤填膺,眉毛都豎了起來,氣乎乎地說:“少爺,這幾個人好壞!”
三個混混馬上就走到了王詵偷看的那扇門前,王詵馬上拉著環兒走到了一邊。他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正常情況下主人公或許都會路見不平一聲吼,但是他前因後果都不了解,實在沒必要為此出頭,大不了就換一家書坊談生意罷了。
但是世事常常事與願違,越是不想惹麻煩,麻煩越是要找上門來。
三個混混用力地推開了門,從後院走到了鋪子當中,發現鋪子裡居然有人,便吵嚷著這裡不做生意了,讓王詵兩人趕緊滾。
他們三個背後的人看上了同仁書坊裡頭的雕版技術,便趁著書坊男主人病重借了高利貸治病,然後故意破壞書坊的生意,讓書坊還不上錢,最後吞並了這個老字號書坊。現在男主人又病死了,這書坊簡直已經是手到擒來了。
王詵黑著臉,便拉著環兒想要離開。
本來事情就該到此為止了,呂道今日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可卻偏偏一眼瞧到了跟在那男人旁邊的女人,這小妞模樣清麗,嬌小可愛,姿色非比尋常,一下子就讓他心裡癢癢。他呂道也是這一塊橫行已久的惡霸,欺男霸女慣了,精蟲上腦哪還管得了那麽多,直接就叫喝出聲:“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