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谷中，陣陣槍聲回蕩在天空，前方的山頂上飄揚著三面紅旗，這是向山谷外的人們宣告，今天射擊場有實彈打靶，任何人不得靠近。

　射擊場內，一百多名身穿各種服裝，身系武裝帶的男青年整隊站在那小聲地相互交談，眼睛卻瞧著趴在射擊位置上手握半自動步槍的十名同伴，十名解放軍戰士分別蹲在十名民兵的身後，注視著他們的瞄準和射擊，前方山腳下十塊半身胸環靶上不時被子彈穿過，彈頭鑽進泥土後揚起細小的灰塵……

　山谷口，四輛裝著蓬布架子的解放卡車停在谷前的土石道路旁，年過半白的王志德背著雙手、身休非常挺直地站在吉普車前，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靜靜地盯著射擊場，無情的歲月雖然使其相貌顯得有些蒼老，但掩飾不了他曾經的英俊。他上穿圓領短袖汗衫，下穿舊軍褲，腳穿一雙舊解放鞋，讓人一眼望去就象一名普通的老者，但他的神情卻充滿不可侵犯的威懾，有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

　王志德已經五十二歲，擔任新化縣縣高官已經兩年，退伍回鄉的二十多年來，從鄉長到縣長、直至現在的縣高官，為家鄉的建設鞠躬盡瘁，是一名錚錚鐵骨的不屈漢子。

　這時，槍聲停止，趴在射擊位置的十名民兵放下槍，在解放軍戰士的口令聲中起立。哨聲響起後，躲藏在山腳下掩體中的四名解放軍戰士爬出來跑到靶子前認真地觀看，然後一名報靶、一名登記、一名舉起小紅旗把每一個靶位的成績向大家通報，另一名戰士用紙把彈孔重新封住，準備下一次射擊。

　一名中年解放軍軍官通過小紅旗看完十名民兵的射擊成績後，轉身跑出射擊場，來到山谷中衝王志德笑道:“王書記，前面五組的成績都不錯，最好的五子彈打了五十環，最差的也有三十九環，今年的基乾民兵考核應該合格。”

　王志德點頭道:“有沒有手槍和衝鋒槍、機槍的考核?”

　軍官說:“有，兩名連長和六名排長等會要進行手槍射擊，九名班長要進行衝鋒槍射擊，九名機槍手要進行機槍射擊，省軍區派來的人認真得很，他們還問基乾民兵營的營長是誰，也必須來參加考核，他們根本沒想到，你已經和我們一起坐卡車來了。我就告訴他們，我們的營長是縣高官親自掛帥，而且是一位老八路似的地下遊擊隊員，打過日本鬼子，同國民黨軍進行過浴血奮戰，跟美國鬼子進行過拚死搏擊，這才嚇得他們一下子不敢吭聲了。”

　王志德罵道:“這種無用的馬屁你少給老子掛在嘴上，再說我只是看到過日本鬼子，參加地下遊擊隊後沒多久，鬼子就投降了，什麽時候在你們的嘴裡竟然變成我打過鬼子了?”

　軍官笑道:“吹吹牛又不犯法，何況你是在槍林彈雨中衝出來的英雄……”

　王志德急忙阻止道:“行了行了，你這嘴巴再說下去，就真成馬屁精了。謝部長，說正經事，你們武裝部應該已經收到省軍區的具體征兵通知了吧?”

　謝部長點頭道:“收到了，我們根據縣委的指示，已經在全縣開展一人參軍、全家光榮的宣傳活動，要求年滿十七歲的適齡青年，在九月二十號至二十五號必須到鄉政府和縣武裝部進行報名登記，二十六號至三十號分別組織各鄉和城鎮適齡青年到縣人民醫院進行身體初檢，合格的在十月五號和六號到武裝部進行複檢和接受招兵部隊的詢問，然後再根據招兵部隊的要求進行政治審查和確定最後的人數，做好家訪工作。十月十五號前把入伍通知書送到每個新兵的家庭，十六號全部到武裝部報到，晚上統一住在民兵集訓宿舍，十七號上午開歡送會，下午乘火車去部隊。”

　王志德說:“歡送會我會參加，到時提前一天通知我。”

　謝部長應道:“是！只是今年的征兵時間突然提前了一個月，而且要求十月底以前必須到達部隊，搞得我們有點手忙腳亂。”

　王志德小聲地:“你知道今年來我們縣招兵的是那個軍區嗎?”

　謝部長說:“昆明軍區呀，我們縣有二百六十人的指標，是歷年來最多的一次，聽省軍區的戰友說，本來今年給我們的征兵任務只有一百六十個指標，但不知是什麽原因，昆明軍區突然又指名在我們新化縣增加一百個指標，而且今年的新兵都會分配去野戰部隊。”

　猛地，槍聲再次響起，另一組民兵開始了射擊……

　王志德盯著謝部長又問道:“那你有沒有聞到硝煙的味道?”

　謝部長瞧了射擊場一眼，頓時神情一驚，小聲地:“您的意思是，南邊要動真家夥了?”

　王志德憤恨地:“兩年了，那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如瘋狗一般瘋狂地侵佔我國領土，對我們的抗議視若無睹，昨天的抗議中已經用上了‘是可忍、熟不可忍’的詞句，這就是硝煙的味道啊。”

　謝部長敬佩地:“看來還是老長聞出了硝煙的氣息，我們是該狠狠地教訓一下這個王八蛋了。哎，老長，照您這麽說，今年我們縣的新兵難道會直接參戰?”

　王志德憂心地:“戰爭是殘酷的，可軍人又必須為保家衛國流血犧牲，這是他們這一代軍人的神聖使命。”

　謝部長感慨地:“是啊，你們老一輩軍人打下的江山，必須由我們這一代軍人來保衛，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也會請求去前線，在戰火中揮灑熱血和生命。”

　這時，一輛吉普車飛馳而來，在兩人跟前停下後，王軍跳下車笑道:“爸，我把小偉接來了。”並向謝部長敬禮道:“謝部長好！”

　謝部長回禮道:“小王，恭喜你提拔為副所長，九年前可是我送你去當的兵，轉眼間你就從部隊轉業成為派出所的副所長，應該請我喝酒才行。”

　王軍爽快地:“行，過幾天有空一定請你去家裡做客。”

　王志德瞧著沒動靜的吉普車，小聲地:“王軍，小偉怎麽不下車，他是不是沒得到冠軍，不好意思下來?”

　王軍也輕聲地:“奪到冠軍了，只是我沒答應他的獎勵要求，在生我的氣呢。”

　王志德頓時提高了語氣，責怪道:“你這哥哥是怎麽當的，只要他得了冠軍，什麽獎勵你都應該答應他。虧你還好意思說，他的獎勵你下午就去給他辦好，不管要什麽東西，你都必須去買。”

　王軍委屈地:“爸，你不能小偉一不高興，就當成是我的錯誤呀。你知道他要什麽獎勵嗎，他讓我幫他改戶口，說要把十五歲改成十七歲，這能改嗎?”

　王志德愣住了，奇怪地:“他要改年齡幹什麽?”

　王小偉身穿舊軍裝推開車門跳下車，把手中的獎杯往王志德的手中一塞，叫道:“老頭子，這是冠軍獎杯，你大兒子可跟我打過賭，說我要是能得冠軍，他要給我獎勵的。現在他說話不算數，你看該怎麽辦?”

　王志德瞧著手上的獎杯，答非所問地:“還是我家小偉有出息，說能得冠軍，就能得冠軍，今晚我得好好喝幾杯表示祝賀。”

　王小偉沒好氣地:“行了，不就是一個冠軍嘛，有什麽好祝賀的。我告訴你，他要是不幫我改年齡，我就不去學校複讀，明年也不會再去考大學。”

　王志德隻好正經地:“那好，你先告訴我，為什麽要改年齡?”

　王小偉傲氣地:“我要參軍，我要去當兵，然後在部隊裡考軍校。”

　王軍驚訝地:“什麽，你要參軍?我的小偉老弟，你以為部隊是少先隊、兒童團，你這個月剛剛滿十五歲就想去參軍，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王小偉吼道:“你才是天大的笑話，我身高一米六五，你當年去當兵時還沒我高，我體重一百零八斤，比你當年還重三斤，誰說我只有十五歲，戶口上改成十七歲，我就是十七歲。你是高中畢業，我也是高中畢業，我還是武術冠軍，你屁的冠軍都沒有一個，你要是不服，我倆就比一比，我保證打得你屁滾尿流。還有，八一建軍節是我的生日，我天生就是當兵的命，你要是不幫我改年齡，你就不是我哥哥，我今後也就沒有你這個哥哥。”

　王軍被弟弟的蠻不講理弄得哭笑不得，只能忍氣吞聲地:“好好好，你行，你什麽都比我強，不過改年齡的事我做不到，也沒這個本事。老頭子是縣高官，這個獎勵就要老頭子去兌現，你複不複讀我也不管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行了吧。”

　王小偉便又衝著父親叫道:“老頭子，我只要得了冠軍，你也說過要給我獎勵的，我現在要去當兵，我也只要這個獎勵。”

　王志德趕緊轉移目標道:“你當兵的事，我說了也不算數，得謝部長同意你報名才行。”

　王小偉的臉立刻變得比翻書而快，趕緊笑著朝謝部長禮貌地:“謝叔叔，我先到你這裡報個名，今年我一定要去當兵，到部隊再去考軍校。”

　謝部長惱火地瞪了一眼老頭子，心裡不由得直罵老長是隻老狐狸，這種根本不能做到的事竟然往我身上推，但又只能笑著說:“好好好，我已經在心裡同意了你的報名。不過你得先幫我個忙，這次基乾民兵考核，省軍區下來一位周連長，他是省軍區有名的全能射手，在我們面前傲氣得很，你要是能以民兵的身份在射擊上比贏他，到時我一定幫你說好話，只要接兵部隊的長同意你參軍，我保證不反對。”

　王小偉頓時來勁地:“什麽，一個連長竟敢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我家老頭子一隻手就能比贏他。老頭子，我倆去看看，先由我小將出馬，要是真的比不贏他，再把你這位老將拉出來遛遛。”

　王志德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有點心虛，想讓我給你壓陣?”

　王小偉認真地:“那當然，他是真正的軍人，想打贏他是我的願望，但不能打無準備之仗，必須留有最堅強的後手，才能最終戰勝他。”

　王志德稱讚道:“不錯，有勇有謀，不逞匹夫之勇。”

　王小偉自豪地:“那當然，我今天的武術冠軍就是用兵不厭詐贏來的，等會我倆再來一場前後夾擊，奪一個雙打射擊冠軍。”

　王志德把冠軍獎杯往大兒子手中一放說:“走吧，我們爺兒倆去見見這位全能射手。”

　王小偉便親熱地挽著父親的手臂往射擊場上走去……

　謝部長好笑地:“他們爺兒倆還真是一塊模子刻出來的，臭味相投。走，我們也去看看。”

　王軍趕緊一把拉住他，輕聲地:“謝部長，你怎麽也跟著我家老頭子一起瘋，他讓小偉找你報名，你還就真的同意小偉報了名，除非你倆準備開後門，拉關系，不然十五歲的少年接兵長絕對不敢要。”

　謝部長笑道:“你父親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他最痛恨開後門、拉關系的人，而且就算能拉關系送小偉去當兵，今年他也絕對不會讓小偉去。你去年才從部隊轉業，難道對南邊的形勢一點都不關注，戰火隨時都會點燃，這種緊張的局勢，你父親敢把十五歲的少年送去前線?”

　王軍驚異地:“你的意思是，今年是昆明軍區、或廣州軍區來我們縣招兵?”

　謝部長正經地:“我可什麽都沒說， 你別亂猜測。”

　王軍說:“行了，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形勢，我們對那條瘋狗已經忍了兩年了，雲南、廣西的部隊遲早會對侵略者起反擊，何況八月份這一個月裡，鐵路上就有八列滿載坦克、大炮的專列經過，目的地就是雲南和廣西。”

　謝部長說:“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說你父親會讓小偉去當兵嗎?”

　王軍認真地:“如果小偉滿了十七歲，我家老頭子肯定會小偉去當兵，他才不會害怕戰爭還不敢送兒子上前線，因為他心裡始終有一種不可磨滅的軍人情結。我十七歲時本來已經招工進了公安局，可他硬是讓我去當兵，去年我轉業回來時，他還罵我為什麽不在軍營多乾幾年，恨不得我這一輩子都是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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