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偉頓時就火了，偷改年齡是自己的軟肋，最怕人提起和質疑，所以毫不猶豫地怒斥道:“那你說我有多少歲，你的意思是我們新化縣的人都是騙子嗎，難道我們這批新兵都是靠弄虛作假，虛報年齡才當上兵的，那你為什麽還讓我們這些騙子穿上軍裝，何況我的年齡是武裝部審核，公安局核實，你憑什麽說我沒有十七歲?”

　　曾援朝一下子被嗆住了，其實自己只是很隨意的問一句，因為他的相貌也確實顯得很幼嫩，但並沒有懷疑他沒有十七歲，沒想到這小屁孩竟然上綱上線，給自己扣上了一個不相信全體新化人的大帽子，讓自己一下子無從反駁。

　　鄒毅和王堅也一下子驚愣住了，倆人都沒想到，為了一個很隨意的問題，王小偉的的反應竟然如此之大，簡直是怒發衝冠，而且反駁的言辭竟然如此的犀利，讓人尷尬得根本下不了台。

　　謝部長和伍乾事卻樂了，因為倆人早就領教過王小偉的胡攪蠻纏和強詞奪理，只是他剛跟三位接兵首長見面就發生衝突，可不是什麽好事，否則到部隊後會吃虧的，所以趕緊打圓場道:“曾副連長，王小偉的外婆剛剛出世，心情不好，說話有點衝，請你不要計較。”

　　伍乾事也說:“是啊，他只是心浮氣躁，有點詞不達意。小偉，快跟曾副連長道歉。”

　　王小偉倔強地:“我沒錯，是他亂懷疑人。”

　　曾援朝瞧著他不服氣的樣子，便拉著臉說:“有意思，有個性，比我還倔。”

　　鄒毅卻雙手抓著王小偉的肩膀笑道:“你小子有種，是塊當兵的料，上車吧。”

　　“是！”王小偉轉身就上了車。

　　王堅望著謝部長和伍乾事說:“謝部長，別多想，當兵的就應該堅持自己的觀點，理直氣壯地反駁毫無根據的猜測，我們不會對王小偉有什麽想法。”

　　謝部長和伍乾事松了口氣。

　　這時，一名中年鐵路員工跑過來說:“謝部長，馬上就要發車，我必須再次跟你們強調一下安全事項。”

　　謝部長說:“袁站長，你說吧。”

　　袁站長便認真地說了起來……

　　一號車廂內，新兵們都脫掉鞋放在中間的過道上，坐在草席上興奮地交談……

　　王小偉走到最裡頭，也脫下鞋在自己的行李前坐下，並笑著衝旁邊正在整理草席的一名新兵打著招呼:“你好，我是王小偉。”

　　“你好，我是戴文武。”戴文武扭頭瞅著王小偉，頓時叫道:“王小偉，是你這小子，喜報上沒看到你的名字，我們還以為白讓你插隊了。喂，大家看看這小子是誰，他就是初檢那天老插隊的王小偉，他沒被淘汰，我們是戰友了。”

　　新兵們一下子圍過來一大群，叫喊道:“王小偉，你是怎麽回事，喜報上怎麽沒看到你的名字?”

　　“是呀，可你又怎麽今天才出現?”

　　“我們還以為白讓你插隊了，你可答應過，當了兵得叫我們大哥的。”

　　王小偉開心地笑了，這些人都是身體初檢時讓自己插隊的人，他趕緊起身道:“大哥們好，謝謝你們當時讓我插隊檢查身體，其實我早就收到入伍通知書了，只是我家裡突然有事，隻好請假沒去武裝部集合，剛剛才從邵陽趕回來，至於喜報上沒我的名字，肯定是他們抄寫時漏掉了。對了，為了感謝大哥們對我的照顧，我請大家吃東西。”

　　王小偉打開旅行包，拿出三個布袋子放在草席上打開說:“這是花生，這是桔子，這是餅乾，大家吃，別客氣。”

　　戴文武笑道:“王小偉有心了，不過我也帶了些吃的，大家就一起分享吧。”

　　“我也有。”

　　“我也有一包。”

　　大家紛紛跑回自己的位置，從旅行包裡拿出大大小小的布袋子打開，讓戰友們一同分享，車廂裡頓時熱鬧起來……

　　鄒毅走進車廂，瞧著興高采烈的新兵們笑道:“喲，開茶話會呀。同志們，火車即將發車，大家做好向家鄉告別的準備吧。”

　　“是！”大家趕緊放下手上的東西，穿鞋聚集到車門前……

　　一列貨車緩緩倒著接近站台與三節悶罐車連接，然後“嗚”地一聲汽笛聲響起，火車向前漸漸駛離車站………

　　謝部長和伍乾事、袁站長、及站台上的鐵路員工一齊立正，向即將離開家鄉、走進軍營的子弟兵敬禮……

　　鄒毅、王堅、曾援朝分別站在三節悶罐車的車門前，威嚴地:“敬禮！”

　　三節車廂的新兵們挺胸立正，一齊敬禮。

　　在隨後的三天裡，火車一路前行，早中晚都會不定時停靠在大車站，地方部隊早就在貨場上準備好了飯菜，但新兵們除了下車吃飯和把水壺裝滿水外，拉撒睡都在悶罐車裡。在這期間，鄒毅和王堅、曾援朝就教新兵們唱軍歌，嘹亮的歌聲沿著鐵路線傳遍了山山水水。

　　10月20日凌晨，火車停靠在昆明火車站的一個貨場裡，六輛蓋著帆布的軍用卡車已經停放在貨場，鄒毅、王堅、曾援朝招呼著新兵們下車集合，三兄弟已經摘下眼鏡，雖然新兵們不明白三人以前為何要戴眼鏡，但誰也不敢問。

　　三兄弟各自整好隊伍，便領著新兵們分別登上兩輛卡車，車隊駛離貨場、駛過燈火通明的城市大街，進入了漆黑的山間公路，新兵們短暫的興奮過去後，黑夜中又看不到風景，大家便背靠背地坐在背包上打起了瞌睡……

　　王小偉和戴文武兩人坐在一起，他小聲地:“文武哥，你聽說過南邊的形勢嗎?”

　　戴文武說:“你的意思是，中越邊境的形勢?”

　　王小偉說:“是的，你怕打仗嗎?”

　　戴文武說:“不怕，我就是想打仗才來當兵的，你怕嗎?”

　　王小偉說:“我肯定不怕，要是真的能走上戰場，我一定要成為戰鬥英雄。”

　　戴文武伸出小拇指道:“那我們倆就比一比，看誰率先成為戰鬥英雄。”

　　“行！”王小偉也伸出小拇指與戴文武一勾，兩人都笑了。

　　清晨，車隊駛進一座縣城，新兵們擠在車廂後面四處觀望，大街上身穿漢族、傣族、彝族等民族服飾的人們紛紛向卡車上的新兵招手問好，大家也開心地揮手致意。

　　當車隊駛進一座軍營大門時，兩名站崗的戰士立正敬禮，鑼鼓聲也頓時響起，等候在道路兩側

的戰士們敲鑼打鼓歡迎新戰友的到來……

　　寬敞的操場上，一名五旬左右的軍人表情威嚴地站在操場前，他就是現任鋼鐵師師長陸繼財，他的左右又分別站著兩名中年軍人，面貌清秀的是一團政委李俊傑，高大威猛的是一團長湯阿武，十多名年青的幹部戰士挺胸立正站在前方的操場邊。

　　李俊傑看到駛來的車隊，高興地:“來了來了。”

　　湯阿武也興奮地:“二百六十名新兵，這是我們師在一個地方招兵最多的一次。”

　　李俊傑說:“什麽最多的一次，1950年新化縣將三百名新兵送到桂林，你難道忘了?”

　　湯阿武說:“對，我把那一次忘了。”

　　陸繼財說:“俊傑、阿武，你倆放著團裡的事不管，卻跑到師部來歡送新戰士，今年的考核要是出了差錯，小心我收回你們的錦旗。”

　　湯阿武說:“就一天，影響不了大局。”

　　李俊傑說:“你這個師長還不是同我倆一樣，大清早就跑來了，我們不都是想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只是不知道那三個小子找到人沒有?”

　　陸繼財感慨地:“二十五年了，過去我們都不敢去揭開這塊傷疤，今年軍區卻把我們師的征兵任務分配到了新化縣，傷痕再醜、再疼，我們也只能承受了。”

　　這時，卡車在操場邊停下，鄒毅三人立即從駕駛室下來，讓新兵們下車集合。操場邊的十多名指戰員立刻上前打開車廂後門，幫助新戰士們下車……

　　一名年青的軍官迎上鄒毅敬禮道:“鄒連長，辛苦了。”

　　“不辛苦。”鄒毅回禮後，從挎包中掏出一本花名冊說:“白連長，這是二百六十名新兵的名單，他們的訓練就交給你們了。”

　　白連長接過花名冊，立即走到操場中央，衝著已經下車的新兵們威嚴地:“全體新兵都有，集合！”

　　新兵們急忙背好背包、提著旅行包跑過來集合，王小偉和戴文武站在一排的最末尾，十幾名指戰員也在新兵隊伍的右側站好。

　　白連長立正敬禮道:“同志們好，我姓白，是新兵連連長，從今天起，我們將進行三個月的新兵訓練，考核合格後，你們才能成為真正的解放軍戰士，下面我開始點名，聽到自己的名字時，請答‘到’，聽到了沒有?”

　　新戰士們一齊道:“聽到啦。”

　　白連長便打開花名冊開始點名……

　　鄒毅和王堅、曾援朝趕緊來到陸繼財三人跟前立正敬禮，並小聲地:“報告首長，二百六十名新兵全部接回部隊。”

　　陸繼財回禮後問道:“找到兩位老太太沒有?”

　　鄒毅難過地:“兩位奶奶已經在十二年前去世了。”

　　李俊傑一聽，自責道:“去晚了，我們真該死。”

　　湯阿武問道:“聽郭副團長說，這批新兵中一個叫王小偉的父親也叫王志得?”

　　鄒毅說:“是的，不過不是道德的德，是得到的得，我們還特意問過武裝部的謝部長，這個王志得是不是一名老遊擊隊員，參加過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但謝部長說不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鄉鎮幹部。”

　　陸繼財失望地:“失去的終歸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了。”

　　李俊傑說:“那你們去祭拜奶奶和曾師長他們沒有?”

　　曾援朝說:“去了，但我們沒有公開自己的身份。”

　　王堅說:“要不把王小偉叫來，問一下他父親的具體情況?”

　　陸繼財說:“不用了，名字對不上，又沒參加過遊擊隊，肯定不是一個人，你們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是！”李俊傑五人立正敬禮，注視著陸繼財大步走向三層樓的辦公大樓……

　　湯阿武說:“一連長，你們把行李拿來，我們也回團裡。”

　　“是！”鄒毅三人跑向卡車，從駕駛室裡拿出自己的行李，跟隨李俊傑和湯阿武走到辦公大樓前，鑽入一輛吉普車，李俊傑親自開車而去……

　　這天早上，王小偉他們這批新後分成了五個排、十五個班，他和戴文武分在了一個班，然後大家跟隨班長去了各班的宿舍， 整理好內務後又集合去食堂吃早餐。

　　上午，新兵連走進了師部榮譽館，進行革命傳統教育，當講解員指著牆上一面彈痕累累、上面寫著“鋼鐵獨立師”的軍旗時，大家頓時“啊”地發出了驚叫聲，因為做為新化縣的一員，他們都多多少少聽說過獨立師的故事，隨著講解員的進一步講述，明確指出獨立師是在湘中成長壯大時，新戰士們興奮地笑了……

　　王小偉卻只是靜靜地聽著、看著，因為他已經在父親嘴中知道了真相，何況獨立師的故事他早就熟記於心，有些情節甚至比講解員還清楚，可最後看到牆上烈士名單中的一行字時，他卻驚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一個字一個字在心裡讀了一遍:“警衛營營長王志德，於1953年犧牲在抗美援朝的戰鬥中。”

　　王小偉頓時在心裡叫道:“這真是出鬼了，我家老頭子活得好好的，怎麽被犧牲了?不行，我得跟他們說清楚。”他剛想開口，突然又想起了父親的叮囑，那就是不能透露老頭子的任何信息，他又隻好放棄，也沒有心情再看下去……

　　晚上，王小偉和所有的新兵一樣，給家裡寫了第一封家書，告知一切平安的同時，並以逗樂的語氣，講述了老頭子被犧牲之事。

　　第二天，新兵連舉行了授槍儀式，當大家一一上前從白連長手中接過步槍時，都激動得笑歪了嘴，抱著槍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