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說到“得有道家三味”,又說道:“與我修道,當舍棄兒女親情。你可舍得?” “舍得。”
“與我修道,當拋家棄子,背離父母,你可舍得?”
“我本無……”寧采臣停下了,因為他想到了寧母,那個慈祥的母親。
如果自己就這樣修真而去,她怎麽辦?修真從來不計年。自己若走了,朝庭收回廩田,她一人如何生活?雖然自己並不是她親子,但是除了靈魂,這畢竟是她兒子的血肉……
“看來你做不到。你與仙無緣。”女子說道。
“我……”寧采臣想說什麽,女子卻已消失。奇怪的是,她的消失,寧采臣不僅沒有多少失落感,反而有一種松口氣的感覺。
似乎這修仙問道對他是個難題。現在不用選了,也就輕松了。
帶著這樣輕松的心情,他回到了李公甫的家。
許嬌容見是他歸來,心直口快道:“叔舅忒不小心,這麽多肉食豈可讓一人送來,萬一途中沒了蹤跡,豈不是損失?”
寧采臣笑道:“朗朗乾坤,哪來這許多宵小?”
“叔舅還是小心的好。有事還是讓甥媳采買的好。”
“知道了。不過我想公甫畢竟是捕快,他敢賴別家的肉,總不敢連捕快的都賴。”
“這倒也是。”許嬌容點點頭。
看到她,想到他們。見過李公甫了,見過許嬌容了,見過許仙了,卻沒見到白素貞,小青,光頭和尚法海……自己又怎麽舍得離開。
其實他已見過小青,隻是他自己不知罷了。
有這麽多人,他還真不願錯過這“水漫金山”,白蛇法海之戰。
許嬌容這時說道:“叔舅回來的正好。漢文的座師來了,說是要拜訪叔舅。”
“哦?”人都來,他自然要見。
一老者坐於堂中,看見寧采臣進來,立即行禮。這老者沒有穿儒服,反倒是更像個員外。
打過禮後,他問道:“聽聞仙芝是漢文叔舅。這叔舅何解?”
何解?何解你個頭!
寧采臣就怕人問這個,因為到現在他都沒理清這親戚關系。這關系太麻煩了。
寧家與李家本是同族,因宮廷之亂才改的姓。按這說應叫“叔”。
可是古人又有近親結婚,親上加親之說。寧采臣的什麽姑又嫁過李公甫的爺輩。從這叫,應叫“舅”。
看上去是理清了,但是理清了更麻煩,因為這裡面牽扯著宮廷之亂。雖然寧采臣勸李公甫他們不要擔心,不會有人為這事再找他們的,但是這隻是寬慰人言。作為一名法學者,他當然知道這官場上的說話不算話,有多正常。
這萬一跑出來個神經病。比如用他們的人頭巴結巴結趙氏皇族,這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這關系是不能說的。
正不知如何解釋,老者卻道:“鄭(玄)儒曰:伯種叔季,長幼之序也。想來仙芝當是其三舅了。”
鄭玄,寧采臣知道,因為他是三國的大儒。在現代,不知三國的幾乎沒有。可鄭儒是誰,他便不知道了。
“先生言之有理,從輩份上,正是行三。”不管知不知,總歸是要先瞞過去。
寧采臣心想:怪不得這許嬌容一進門便自稱甥媳,原來是你這老家夥。
“不知先生這次來,可是漢文學業不恭?”不能再讓他問下去了。無論是這真實關系,還是自己的“不學無術”,都是見不得光的。必須問他來做什麽,趕緊打發他走。
不是他過於小心。而是從原寧采臣記憶中得知,這文人這間最愛吊書袋。就像剛才“鄭儒曰:伯種叔季,長幼之序”,他便不知道出於什麽典故。而這在讀書人間是萬萬不可的。
聽到寧采臣問話,他卻站了起來,對寧采臣施以大禮。“還請相公收我為徒。”
這是個什麽情況?寧采臣一下子蒙了。
“快快免禮!先生緣何施以如此大禮!”
宋朝是不流行什麽跪拜的,那時的國人膝蓋骨還是直的。一鞠到底,已是大禮。寧采臣自然要去扶起。
“慚愧!”
起身之後,他這才說明來意。
原來他這次來還真是拜師的。
這人姓黃名明,也是自小讀書考取功名。可是他現今早已過了四十,卻仍然穿不得這儒服。
這些年來,他不斷思索自己為什麽考不上的原因。當許仙把寧采臣送他的字帶到學堂裡炫耀時,看到那字,再看自己狗啃一樣的字,他立即明了了。這才有了今日一幕。
黃名苦啊!雖然教捕快他們的子女識字,拜師資比教別人多,但是這捕快畢竟是胥吏,是賤業,其子女是不得科考的。
教出了弟子,卻參加不了科考,即使錢多,他也是不願的。可誰讓他穿不得儒服,有再多學問,無人知道,可不得繼續教這賤業子弟。
從和他交談,寧采臣這才明白為什麽許仙不考官,而是做了大夫。
一切都因為這制度。這個宋朝,軍伍、捕快、衙役都為賤業,其子弟是不得科考的。除非其父母不再從事這賤業,又或是升上去,成為有品級的官員,這才可以蔭補。
這蔭補雖然也有考,但隻是形式,稱不上科考。
而許仙沒有父母,隻有姐夫。作為監護人,他受連累了。
好在這個宋朝對此隻限一代,其當第二代不再操持此類賤業後,其子女便可複考。
這才是為什麽許仙不科考,他兒子許仕林卻考個狀元回來的原因。
受現代影響嚴重的他,還把捕快當成了現代的公安局,以為有這人情在,許仙還不考,肯定是沒本事,沒想到這古代的警察竟然地位這麽低。自己低也就算了,竟還連累家人。
而原寧采臣,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他,對這些窗外事毫不關心。不關心,也就無從得知,他不知道,現在的寧采臣更是不知道。
現在知道了,寧采臣才覺得危險。幸好那許仙沒有與他探究學問,隻是討字。因為從先生這得知,這許仙的學問是名列前茅的,不是李公甫做了捕快,他都有推薦他去科考的心思。
“可惜老夫沒有功名,即使推薦,還得借他學堂名額。”
“老先生所言極是,我等這就去習字。”寧采臣可不敢再拖。早早打發了他,才能讀書。這假讀書的滋味可並不好受,提心吊膽的。這萬一以後話都說不得,那人生還有什麽樂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