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揣摩
“王大人莫要開玩笑,我等去拜訪一個士子?”
這事聽去是如此的怪異。像他們雖然不是各部的主官,但是也只是相差一步罷了。
以他們的官位來說,是多少士子終其一生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天下有才華的士子何其多,就是頭名狀元,終其一生坐到知縣、知府的不勝枚舉。
現在,他們三位朝中大員,卻要拜訪一個只是有可能中狀元的科舉士子。這……這還有朝廷官員的禮儀嗎?
王文見二人為難,便猜出他們是官員心態做祟,問道:“你們不會是賣不出這個面子!說是拜會,其實也不過是去考監看看這名士子罷了。記住人,今後才好打交道。”
二人聽了,是又好氣又好笑,不是王文就在他們面前,非張嘴開罵不可。
你xx的……說話嚇死人!
唉!也是我等過於小心,真的以為是送拜帖,登門拜訪呢?
也是,大家都在這考場中圈著呢,就是想拜訪也得出得去才行。
不過,這一開始便表達了反對意見,現在再改口回去,也開不了這個口。“王大人,他畢竟只是個士子,我等一起去,是不是太過了。”
想的很好,就是不一起去,反正大家都需要巡視考場,到時自己獨自一人轉一圈,豈不比現在去,要有面子得多。
徐海也說:“是啊!王大人,你看我這身子突然有了恙,實在是動不了身。”
徐海這突然病得趴在床。這到底是什麽怪病?他本人不說,其他人也不好問。只能歸為怪病之列。
徐海不是不想說他得的是什麽病,而是他根本沒有病。難不成告訴他們自己被神人打了?而且打完之後,這屁股一點兒傷也沒有。但是說沒傷,卻也坐不得。一坐就痛得要命。
王文仿佛有意和他們做對似的,漫不經意說道:“你以為他是普通士子?”
咦?莫非他還知道什麽內幕不成?
徐海二人做出認真傾聽狀。
王文也沒賣關子,繼續說道:“誠然他是個士子,但是卻是個殺伐果斷,胸有成竹的士子。”
徐海二人面面相覷,“王大人,你說的太過了!”
“過?”王文挑挑胡子,說,“二位大人也是飽學之士,也都賞鑒詩詞。”
二人皺下眉,心說:“你這不是廢話嗎?莫非是在取笑我二人!”
王文說:“這首《挑水》詩,你們也看過了。這詩寫的怎麽樣?”
二人低吟著。“好!”“不錯!”
這詩自然是極好的,如果從拍馬屁的角度講,簡直是千古絕唱。
是,這詩從頭到尾都是寫的挑水,頌的是勞動。但是這只是字面的,以官家的文學修養,會看不出更深層的意思?那李白真是白讀了。
他們都能看出了,更不論官家了。
能看出來,又不露骨,說是千古絕唱,也不為過。但是這些東西都是字面下的,他們與王文又不是同黨,自然是不能宣之於口的。
王文知道他們的矜持,也不點破,樂得說道:“這等絕世名篇,一旦寫出來了,你我舍得把它毀去嗎?”
毀?那是恨不能貢起來。拍官家的馬屁,還是用詩詞這類搔他的癢的雅事。毀了才是傻子。
不看他們的樣子,王文也知道他們心中想的什麽,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科考考出了這樣切題的馬屁文,這簡直不能用天才來形容,而是怪才,鬼才了。
王文問道:“遇到這樣的卷子,你們會不取他嗎?”
二人搖了搖頭。
不取?人家馬屁拍的這麽好,哪個敢不取?就不怕官家事後知道了,給自己小鞋穿嗎?
“可這樣的詩文,這個士子卻毀了!”
再次提到這點,徐海他們也不得不深思了。為什麽?
嘶!“莫非是這士子揣摩了官家的心思?”
這可不得了。這可是揣摩意。整個大宋朝沒幾個人會的,更不用說做到了。君不見這大宋朝就一個蔡京嗎?如果他真能揣摩出意來,那是要拜訪一下了,而且是馬。
不是馬,難不成還等到人家到了蔡京那一步,再拜訪嗎?真到那個時候,恐怕就不是他們想拜訪可以拜訪得了的。
文人的自尊矜持什麽的,都是浮雲。這屁股也不疼了,立即起了身。
誰也不想比誰遲。這一旦遲了,便有了先後之感。
王文見他們總算明白了,這才松了口氣。老實說不是怕他們事後反應過來,得罪同僚,王文早自己去了。
摧摩意。在這時代官的不傳之密。不見諸葛臥龍一份文官個性都是寶嗎?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寧采臣是個穿越者,而且還是個參加不知多少後世中考、摸底考、高考的學子。
在後世,任何考生想拿高分,都要揣摩出卷者的心意,他的考點何在?
舉一個簡單不佔字數,眾人皆知的例子。
後世小學考卷有這麽一題,填空,雪融化了,答:“化成水。”滿分。答:“春天來了。”零分。
這樣苛刻的制度下,哪個想在學業有所進步的學子,敢不好好揣摩出卷人的心意。
這方面不是天賦,是長達十幾年的訓練結果。從這方面說,古人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只要揣摩一個意,便夠了。他們的人生是幸福的。
而更多的人卻根本不用去揣摩意,人家玩的就是個性。不然,哪兒來的魏晉名士。
相比較而言,現代人就悲慘多了。隻想想那麽多的考卷,每一張考卷背後的出卷人又有多少?走入大學,步入社會,又有多少意需要揣摩?
寧采臣後世時也是遞過入黨申請的,只是沒有通過。原因只有一個,一個短句,“國家天下事”,他寫成了“家國天下事”。
一個把家放在國前面的人,還想入黨?等你思想覺悟高了,再說!
這話扯遠了,只是想給在寫入黨申請的同學提個醒,不要步入這前車之鑒。
三位主考沒有直接奔向寧采臣的考監,而是巡視一樣,不緩不慢地走著。
只是三個主考官一起巡視,這事說多詭異有多詭異。簡直是刺激考生們的心臟。
一開始,徐大人還好。但是靈魂的傷痛哪兒會那麽容易好,每走一步便痛徹入骨,額不斷滲出冷汗來。
其他二人看到他的不妥,實在是想不出這是什麽怪病。而且他們還不能勸徐海回家去養病。
一次監考,便是座師之名,這收到的弟子,這政治的好處實在是太大了。單單一個,學生彈劾老師會被認為背叛,便是極大的的處。更不用說政治立場,老師與學生的一致性,否則同樣是背叛。
一個考官之位,都會有人搶破頭,更何況是三個主考之一。
真說讓某人回去的話,那是要成為政敵的,今後是必然不死不休了。
勸回去養病不行,考場配備的醫官又查不出他的病。王文二人不得不更改計劃。
本來是想巡完一半,再去寧采臣那兒,這樣才不突兀。可是現在為了同僚之誼,一排考監的一半都沒巡完,便直奔甲排而去。
丙排的考生在松了口氣之余,也在暗暗猜測,甲排發生了什麽事。有什麽需要勞動三位主考的大事發生了嗎?
不是大事發生,而是比大事更大的事。
一開始,寧采臣在他們眼中只是出彩,只是救命符,但是現在,他們卻是懷著去面見未發跡前的“蔡京”的心情去看的。
他們小心又輕緩,唯恐驚動了寧采臣。
按規定,主考官關注某個士子,這個士子是需要站起,雙手下垂,以示公正的。
但是三位主考打破這從真宗朝傳下來的規矩,就是差人想提醒一下這位士子,三位大人來了,也為他們所製止。
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烏黑深邃的眼眸,泛著迷人的色澤;那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文人士大夫的高貴與優雅。
這形態,寧采臣顯然是滿分的。古往今來,多少科場豪傑倒在了這長相之。
當今官家對美的追求,更是近乎苛刻。寧采臣的長相卻讓三人不斷點頭,有了點他頭名的念頭。
這長相,點了頭名,也不會因長相而被刷下。他們自然心中有數。
他們不想驚動寧采臣,但是寧采臣又豈會發現不了他們。以寧采臣現在的耳聰目明,百米之外,他便發現了他們要過來。那麽急促的腳步聲,想不注意都難。
只是要抬頭嗎?
恍惚間寧采臣似乎記起,昨夜他忘記在臉顯現幻道了。
這判筆可勾陽人生死,但也不是隨便勾的,有功加壽,有過減壽。以徐海的作為,寧采臣以為他死定了,也就不浪費精神力,以本來面目對他。
只是誰又能想到,一場杭州大瘟,他這動口的比自己這出錢出力的功德還大。這便是官與民的差別。民,只能一件件去做,一個個去救;官,卻是一張口,便是一大片地方的百姓同時改變。
現在的問題是,自己要不要抬頭?
寧采臣邊思考著,邊手中煮起了茶具。
他的卷子是做完了的,那麽簡單的幾個字,也沒有檢查的必要。而且他相信自己給的答案就是後世的最佳答案。
這幅畫他雖然沒有見過,但是他卻聽過。
《深山藏古寺》,構思更是令人叫絕。畫面只見崇山峻嶺,山路蜿蜒,一小僧在山下河邊汲水……古寺“虛”掉了,但並不等於沒有,不然小僧擔水又去何處?自然是自古寺而來,再回古寺而去了。這也是實中存虛。人們可以想見古寺就藏在山的深處。
有錯嗎?沒有。無論是道理,還是歷史記載,都確實無誤。那還檢查什麽。
可是也不能就這麽閑著!煮煮茶,打發打發時間,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這一切落在一開始便往那方面判斷的人眼中,立即變得與眾不同。
這是煮茶?真的是煮茶。
宋徽宗現在還年輕,所以他的茶藝還不是那麽出名,與成功編著了《茶論》後,更加不能相提並論。
但是只要是他身邊的人無不知道當今官家喜茶,為此甚至派出宦者外出學茶。現在他身邊叫黃錦的太監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皇帝尚且評茶論具,群臣也就趨之若騖,一時間,王公貴族、文人雅士紛紛效仿,以烹茶品茗為時尚,而且挖空心思地弄出花樣來品茶、煮茶、論茶,甚至是鬥茶。
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迎合意。不過在沒有《大觀茶論》,這本趙佶以帝王之尊,編著的茶經面世前。誰也不知道自己煮茶飲茶的手段是否入得了官家的手眼。
現在好了。天幸送寧采臣這士子來,熟知意的他,一定極懂官家的飲茶之道。
所以,他們不僅忘了來意,更是極認真地看著寧采臣,以圖偷師學藝。
偷師學藝?太過了?
過?
如果你試試領導找你喝茶,並且領導還親自為你倒茶水,你雙手捧過,還沒喝。領導便皺眉搖頭的走了。
只要是有類似的經歷,便能體會出他們現在的心情了。
作為士子不會喝茶,在本朝絕對是極丟人的事。對官員,則是能不能再進一步的問題了。特別是他們這類吃過官家親手茶的。
寧采臣不想理他們,只能把極大的心力放在茶。
他回憶著黃錦煮茶的全部過程,那種行雲流水是極美的。
只看他的動作,三位主考便眼前一亮。無不在心中呐喊這是宮中茶!黃錦煮茶,他們也是見過,根本就一模一樣。絕對要看好了記住了。
茶,剛煮出來,寧采臣便倒了。不是茶不好,而是眼界開闊之後,他覺得黃錦的手法有著做作,與媚。實在比不粉衣的手法。那麽清靈與飄逸,才是無拘無束的神他中茶。
在三位主考官想問問他,這麽好的茶,他為什麽倒了時。寧采臣又動了。
同樣的動作,同樣的煮茶,卻不僅僅是行雲流水。
具體是什麽?他們說不來。他們隻覺得自己離了考場,飄雲端,三五好坐而論茶,無拘無束,放蕩得有如魏晉名士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