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非凡的滿芳樓今天卻是安靜的落針可聞。門外路過的販夫走卒只見衙役將廳堂重重疊疊的圍了起來,以為裡面發生了什麽要案。
方才抄襲言論一出,眾人紛紛將注意力轉移到了發言人的身上,都想看看是誰這麽大膽,敢拆閻老的台。
結果他們看到的是,氣得臉色發白的周思秦指著桌上的白宣紙,嘴唇還在顫抖。他們再回望一眼臉色陰沉的王勸,心中默默的對他暗讚一聲勇士。
真不怕這棒槌上來給你兩巴掌啊?
王勸不屑的看著周思秦,振振有詞。
“老子就是抄的!抄的《名言警句》!”
此話一出,方才還在驚歎四句絕妙的眾人又愣住了。
這瓜慫到底要幹嘛?
老老實實承認自己抄襲?
馬縣令和閻伯隸臉上的表情都很微妙,不知所措。發現自己永遠都跟不上王勸的腦回路,不知道對方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麽。
還有那本名言警句到底是什麽玩意?即便是博覽群書的鴻儒閻老,也不禁老臉微紅。
學海無涯苦作舟啊……連一向博學的自己都不知道《名言警句》出自何人之手。
周思秦的腦袋轉不過彎來,為什麽王勸會老實的承認自己抄襲的。於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對,你就是抄襲的《名言警句》,呵,真當我們沒看過這本經典?”
周思秦振振有詞的回答,卻引來王勸一陣冷笑。
他隨即回答說道,“噢,抱歉,在下想起來了,《名言警句》隻是隨口胡編的一本書,那四句的確出自某之手,不知周公子是怎麽看過一本根本不存在的典籍?”
嘶。
周圍的士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陰險,這王八蛋實在陰險。
分明是以退為進,挖好一個坑等著周思秦跳下去。
周思秦此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當他望向閻伯隸時,對方的眼神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失望?不屑?
心涼半截。
他連忙低下頭,已經不敢跟閻老四目相接對視。
王勸繼續逼問,“凡事講究證據,既然周公子認為某寫的四句是為抄襲,那就指出四句出自何書,為何人所作?說不出來你就把這張紙給我吃下去。”
周思秦嘴角一抽,剛才腦袋一熱喊了一聲抄襲,原本以為王勸會做賊心虛,誰知對方卻反而更振振有詞的逼得自己無路可退。
“周某拿不出證據,但你一個莽夫怎麽可能寫出如此精妙絕倫的話語!定是剽竊了某位大儒密不外宣的至理名言!”
嘴長在自己身上,他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再說,在場沒人會信一個粗鄙武夫能寫出至聖名言。
周思秦還想要狡辯扳回一局,“若非抄襲,既然王公子有經世之才,那就再寫幾句聖人之言?”
“真是胡攪蠻纏。”
然而王勸並沒有理會對方,剛才吵的已經口乾舌燥了,他自顧自的走到食案前,直接將酒壺對準嘴巴,倒灌下去。
如此豪邁的飲酒方式,引來不少讀書人的白眼。
讀書人喝酒都是衣袖遮口的啊喂!
灌了一大口花雕之後,胃生暖意,王勸一抹嘴角,打了個酒隔,指著周思秦反問道,“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都說了是聖人之言,你隨便想想試試?大街上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寫,還算聖人之言嗎?哎,某知周公子作為去勢閹人,
心中扭曲,但也不能汙人清白啊。” 此話一出,眾人都將目光瞄向了周思秦……的襠部……
周思秦見到眾人憐憫的眼神,氣的臉色發青,怒罵道,“你顛倒是非,一片胡言,你才去勢閹黨!”
王勸皮笑肉不笑的盯著周思秦,把對方盯到頭皮發麻,然後才慢斯條理的說道,“某也就隨口一句,是不是去勢閹黨公子心裡清楚。畢竟大老粗都能寫出至理名言,閹人當風流文士又有什麽不可能?”
“噗嗤。”
馬縣令終於忍俊不禁了,雖然此子外表憨厚,但心思玲瓏剔透,再看臉色刻板的閻伯隸也表情扭曲古怪,雙肩輕微抖動,為了維持大儒的身份拚命的忍著。
周思秦頓時心涼半截,人言可畏,如果任憑這些流言傳出去,以後洪都城內其他人會怎麽看待自己?
人生都讓這個王八蛋一句話毀了!
“混蛋,我跟你拚了。”
周思秦熱血一上頭,完全忘了自己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忘了剛才自己被王勸打的哭爹罵娘。而王勸早就等著對方擼袖子呢。矮了一個頭的小個子衝上來,王勸一把抓起桌上的宣紙,擰成一團,在他撲過來的瞬間一膝蓋頂在他的小腹上,右手抓著的紙團也沒閑著,在周思秦被打的齜牙咧嘴的那一刻,猛的塞進了嘴裡。
嗚嗚嗚。
周思秦被緊緊捂住嘴巴,嘴裡隻能發出含糊的聲音,一腳被馬縣令踩住,動彈不得。
馬縣令痛心疾首,他可不在乎周思秦死活,但是一副墨寶被這樣糟蹋,他心如滴血。
暗罵文人不都惜墨如金麽,這小子就這麽舍得?
然後轉念一想,哦,他是大老粗,不是文人。
衙役見狀趕緊上前,費了好大勁才將兩人分開。周思秦整張臉都被墨汁染成了黑色,爬到閻伯隸面前哭著求做主。
王勸卻抱拳,對閻伯隸和馬縣令說道,“馬縣令明鏡高懸,閻公光明正大,大家都可以做個證,方才是周公子衝上前來想圖謀不軌,在下奮起反抗,才逼不得已出手的。周公子,似你這般厚顏無恥之徒,真乃天下罕見!”
如此大言不慚的拍馬屁,馬縣令和閻伯隸四目交接,表情無奈。
周公子對你圖謀不軌?你不揍他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日了狗了,但剛才好像還真是周公子先動的手啊……
“不準再造次!”
閻伯隸大袖一揮,震懾住眾人。他盯著王勸,心想趕緊將這個憨貨帶走。板著臉宣布結果,“不愧是龍門三株樹的王家,出了王勃一個盛世大才,連兄弟之間也是如此才華橫溢。老夫心服口服。”
王勃?
在場不少人臉色一變,不可置信的眼神集中到了王勸的身上。
這棒槌憨貨居然是王勃的兄弟?
開什麽玩笑!
但閻公已經開口, 眾人也不敢反對,雖然有人不服氣,但懾於閻公的威望和王勸的拳頭,還是乖乖閉嘴,免得一頓皮肉之苦。
“勝負已分,再糾纏下去像什麽樣子。大丈夫能屈能伸,知恥而後勇,輸有什麽丟人!”
閻伯隸神情嚴肅,掃過還想鬧騰的眾人,大廳立刻安靜下來。他大手一揮,為這場鬧劇畫下休止符號,士子們臉色蒼白,都知道閻公發話,他們不敢反駁。
“散了散了。”
師尊開口,馬縣令也莫敢不從。夾在門閥和官宦之間的小心謹慎終於松了一口氣。
“王公子,這裡借一步說話?”
閻公發出邀請,王勸一口答應。
“好。”
“王公子。”
馬縣令從背後叫住了王勸,他猶豫了一下,硬著臉皮問道,“不知本官能不能要一副墨寶?”
“墨寶?”
王勸一愣,想起剛才寫的那副字畫,一拍後腦杓,恍然大悟的說道,“哦,馬縣令說我剛才寫的那些東西嗎?咳,不就幾個字嘛,有啥墨寶不墨寶的,過幾天給你送去,要多少有多少。”
馬縣令眼角一抽,不就幾個字?你可知多少人都寫不出如此筆精墨妙的字!
值千金不為過!
王勸沒空理會馬縣令心中的波濤洶湧,深怕閻老走遠了,連忙恭敬的作揖說道,“在下告辭。”
隨後瀟灑的轉身出門,留下一群憤憤不平的讀書人,看著始作俑者離去。
馬縣令盯著王勸與閻伯隸離去的背影,搖搖頭,笑著說道,“此子有趣,真有魏晉狂士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