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天氣大好。樹木翠嫩,綠草瑩瑩,溫和的春風吹拂在人的身上時,心曠神怡之感也不由頓然而生。
可就在這個光陰大好的時候,一名年紀在十七歲的少年,卻是並沒有和同齡少年那樣呼朋喚友外出遊玩,而是身穿窄袖短衣和合襠長褲的胡服,獨自一人在一片寬大的校場之上演武騎射。
“噠噠噠!!!”校場之上奔馬如飛,那少年背負這一柄一石硬弓,隻是一隻手抓著胯下奔馬的韁繩,不管在胯下如何奔馳,整個人就像是粘在馬背之上一樣穩當自如。
馬匹在這寬大的校場上奔馳了足有一刻,而後或許是感覺差不多了,馬上的少年便也就不由取下了背上負著的硬弓,唯一抓著韁繩的那隻手松開了韁繩,從箭囊中抽出箭矢,會挽雕弓如滿月,竟也就在飛馳的馬匹上騎射起來。
“嗖!”在富有彈性的弓弦的作用下,少年手中的箭矢簡直就像從天際落下的一道閃電。七十步外,這箭矢帶著強烈的破空聲,一下子便就撞到了在校場一旁早就立好的箭靶上。
“咚!”一聲輕響,箭矢穩穩的扎在了箭靶上。
可這卻僅僅隻是一個開始,少年手眼不停,一發發箭矢如連珠一般射在箭靶之上。一連七箭,竟是箭箭都命中靶心。
而待右手射完,少年竟是又換了左手,一連又是七箭,竟依舊是箭箭命中。
奔馬之上,左右開弓。
莫說其他,單單是這份本領,少年在這民風彪悍,羌漢雜居的隴西郡,就足以成為一地之豪。
可對於此,這少年看上去卻顯得依舊不滿意。
拉了拉手中之弓,嘀咕一聲,卻是嫌自己力氣太小,手中的一石硬弓太輕。
“聽說臨洮董卓,二十歲時便就能於奔馬之上持兩石強弓左右開弓,我今以及十七了,力氣卻還僅僅隻有其人一半。”
說著,顯得很不滿意的少年不由靈巧的翻身下馬,先是溫柔的拍了拍胯下那匹黑的就像是綢子的良馬,招呼了一個就在旁邊伺候著的仆役,讓其將馬牽到馬棚,而自己則有從一旁取過了一柄分量更加重的石五步弓,準備再度打熬自己力氣。
“阿兄,阿兄!”
才剛剛射出一箭,熟悉的叫喊聲便就不由傳進了自己的耳朵。而聽到這聲音,立在地上挽弓的趙旭卻是一點都沒有在意,隻是將弓拉滿,又一箭穩穩的射在了八十步外的箭靶上。
“哈哈,阿兄,我就知道,你果然在這。”沒有被理會,可來人看上去卻一點都沒有不悅。
哈哈笑著跑步來到趙旭的身旁,這個頭上尚且扎著總角O(guan)發的少年,便就不由對著正持弓射箭的趙旭叫嚷道:“阿兄,這麽好的天氣,就別練武了。我聽說集市上新來了一群山東商人,咱們一起去看看吧?”
“山東商人?這不過剛開春,收不了什麽皮貨,他們來幹什麽?”
“誰知道,不過聽說這群人帶了不少的稀罕東西,有上好的絲帛、價值上千錢的漆器、難得一見的海珠子甚至還有不少的紙張。”
“紙張。你是說這群山東商人帶來了不少紙張?”
聽到這,一隻彎弓射箭的趙旭才終不由打起了精神。
雖說在這個時候距離宦官蔡倫改進造紙術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了。可在處於文明世界邊緣的隴西郡,紙張卻依舊是難得的稀罕物。
在這裡一張寬一尺長二尺的普通麻紙甚至就值一錢。要知道,
在他們隴西,一百二十斤粟米,才不過七八十錢而已。 為了節省紙張,以至於趙旭這些年都不得不用那難用的廁籌來解決自己的生理衛生。
好吧,說遠了。
不過趙昂見到自己崇拜不已的兄長難得的露出了一副感興趣的模樣,趕忙便也不由回道:“對。聽那群商人說,他們這次還帶了兩千張什麽左伯紙。恩,好像很稀罕的樣子。”
“哈哈,好。走,那咱們就去看看。”
說罷,趙旭放下弓箭,換上了一身直裾,頭上綁著沒有覆巾的赤幘,便就和自己的堂弟帶著兩三隨從,一同出了門。
他家在鄣縣。而鄣,因地處西北,戰略地位重要,很早便有“西陲屏障”之稱,故縣名為“鄣”。
所以單從這一點我們便也就可知,此地的窮苦。
縣中境內多山不說,近九成的耕地土壤也都是缺磷少氮的黑壚土。在這樣的耕地上,不管你怎樣的精耕細作,畝產糧食也絕對不會超過一石半,土地可謂貧瘠。
不過即便是這樣貧瘠的土地,鄣縣人口放眼整個隴西郡,卻依舊是名列前茅的。
因為此地的土壤雖然種不出什麽糧食,不過土地之下卻是多礦、多鹽。
尤其是鹽。據宗族中的一位老人說,早在姬姓天子當朝時,先秦嬴姓便就在此地設立了“鹽川寨”,距今已經有了幾百年的歷史了。
故而鄣縣的老人們便常說“先有鄣縣,後有鄣縣”。
畢竟鄣縣才不過在建初元年章帝時正式設立,立縣距今還不過百年。
境內多鹽、多鐵,正式設縣的歷史還不長,從先秦時代幾百年來又是漢、羌、犬戎等多民族雜居之地。地處大漢邊陲的鄣縣,民風之剽悍可想而知。
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街上行人十之七八都是身著胡服不說,九成以上的男子更是一個個佩刀提劍。雖不至於說一言不合便就拔刃相向,但在酒肆、女閭之中,因為些許口角便就大打出手的卻也是比比皆是。
故而很多山東人士來到這裡,長長不由感歎“西涼民風剽悍,婦女尤戴戟操矛,挾弓負矢。”
可令人感到反差的是,即便是這等剽悍民風,遇上趙旭這個尚未成年的小小少年時,那些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的行人,一個個卻是住步作揖,顯得十分有禮。
“阿兄,現在你可真的是威震鄣縣了。方才看到了嗎?就連那些個羌人都對你行禮呢。”
看到一個個桀驁不訓的凶人見到自家兄長如此恭敬, 十三歲的堂弟趙昂也不禁有種與有榮焉之感。從他看自家兄長的眼神,顯然也是完全將自家兄長當成自己的偶像了。
但對於此,作為當事人的趙旭卻是表情淡淡了。
因為他深知,鄣縣街面上的這些個凶人之所以對他這般恭敬,除了年前秋日他射殺了一頭老虎之外,更是因為他趙旭乃是鄣縣趙氏的嫡長。
不得不說,上天對趙旭真的是不薄。
不但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還讓他托生在了一個正兒八經的一縣豪強之家。
鄣縣趙氏,雖和弘農楊氏,汝南袁氏這等四世三公的名門望族根本沒法比。甚至他們家祖上查八代出過的最大的官也隻是一個六百石軍候。
可在這鄣縣地界上,他家卻絕對算是地方一霸了。
就像前面說的那樣,鄣縣最有名的便就是鄣縣井鹽。而他家,則便也就是通過販鹽而得利的私鹽販子了。
所以他家絕對算不上什麽守法奉公的良善之家。以強凜弱魚肉鄉裡的事情,這些年來卻是一點也沒有少做過。這要是放在後世,被罵一聲“狗大戶”也是絕對不冤的。
正因如此,街面上的這群惡人乃至於羌人才會對他這般恭敬。
因為沒有人想和一個家中蓄這數百仆役,養著上百賓客,庇護著十幾個亡命之徒的鹽梟之家為敵。
而至於趙旭,雖然成為了後世小說中那一看就是典型反派的惡少,可他現在反卻是樂在其中。
‘甲子年就要到了,在接下來的百年中,這世道可不是好人能吃的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