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莉莎有點驚愕地看著雨七。

一直以來，不論是被音監刻意針對也好，還是自己的挑釁也好，雨七從來沒有表現得如此的憤怒。

她的臉上，甚至連假裝的微笑都沒有保持了。

“小丫頭，你是在瞧不起聲優這份工作嗎?”雨七的臉色，從未如此地冰冷。“我接觸過的聲優，超過兩百人;有聯系方式的活躍聲優，有一百多人，關系親密地名聲優，也超過三十個人。你以為，就你遇到了那麽點兒破事兒，就你覺得聲優的工作沒那麽簡單，會有勾心鬥角?你以為，聲優這個行業就那麽容易?”

“我出道五年，有三年是連工作都接不上的，我們事務所的青野亞美，打工最多的時候一天要接五份兼職，同樣的事務所的木戶久美，出道就是天才卻經歷了最嚴峻的低谷，倉田結衣，她出道的時候僅僅是絆倒了麥克風就差點嚇得哭出來，安苑美知子，從大阪一個人來到東京，舉目無親卻堅持了好幾年才有改變……”

說完本社的，又開始說外社的。

“名聲優千石香奈，出道的時候被同一個作品的聲優說是‘棒讀’。淺見遙，最嚴峻的時候被迫離開原事務所，差點就要回到老家去退隱……”

“聽著，小姑娘，和這些事情比起來，你一個出道一年就能接工作，被事務所用最大的資源捧著，社長親自給你托關系送到我這邊來，第二年就能拿多少聲優拿不到的聲優賞……只不過是被人說兩句閑話，你也配難過?”

雨七仿佛機關槍一般，不給白鳥莉莎任何說話的機會。

“我說的這些人，哪個遇到的問題不比你大，哪個遭遇的委屈不比你凶?在面對麥克風，面對角色的時候，她們哪個會表現出你這幅鬼樣子?”

“所以，第一，就因為別人幾句閑話，你就冒著得罪前輩的危險，瞞著經紀人自作主張地過來找我挑釁，你是覺得你當聲優的難度太小……”她湊近了盯著白鳥莉莎，“想讓我幫你增加一點難度嗎?我保證能把你現在的天堂模式，給你切換到地獄模式。”

白鳥莉莎的臉色慘白慘白的。

“不過你的運氣很好，正因為我知道聲優的難處，所以才覺得親手毀了一個聲優有點損陰德。”雨七看著她，“何況，你一個只能張牙舞爪的小丫頭，對我的損害還不如一個音監。所以，我不在乎。”

“不過，記住前輩教給你的第一點，聲優這條路沒那麽好走，走得小心翼翼一點，總沒有壞處。”雨七指著桌子上的獎杯，“現在我來教你第二點，尊重一下別人。”

雨七看著她，“是，聲優賞我們是被禁止參加新人賞了，動畫試音的時候我也確實被音監抵製了。但是你得記得，每年出道的聲優有一萬多人，夠評選的新人是出道五年內的聲優，沒了我們，你還有五萬多個人要贏過來，才能讓你去考慮，你是不是從我們身上‘撿走’這些東西的。”

“你們的社長，要花多少資源給你機會，你的經紀人，為了給你安排工作加班了幾個小時，你的粉絲，有多少人是在評選的時候給你投票，花了多少錢在你的作品上，才讓你有現在這樣的余裕，去考慮自己的獎到底是贏來的，還是撿來的。”

“你再想想，有多少聲優為了一個配角不停練習，有多少人，為了一個名字都沒有的角色在事務所的門口站著等前輩青睞，有多少人，為了尋找曝光自己的機會厚著臉皮去找別人拉關系，經營關系。”

“這些你都不知道，因為你沒有經歷過。”雨七靠在椅背上，“但是我經歷過，不管是為了一個沒有名字的角色去拚，還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機會努力練習到嗓子啞也拿不到，我都經歷過。”

“你以為你拿獎僅僅是因為我們拿不到，所以你才拿到的?多少人連撿的機會都沒有！能撿這個便宜，是那麽容易的嗎?”

雨七抄起桌子上的獎杯，按在她的手上，“拿穩了，這東西，你想給我，你給得起麽?”

然後走了出去。

門外，上原友惠已經讓宮川木美把白鳥莉莎的經紀人想辦法以聊幾句事務所之間的事情的理由帶走了，但是其他人還圍在化妝間的門口。

“美知子……”雨七叫住了站在前排的安苑美知子。

“啊?”

“麻煩你了。”

安苑美知子聞言笑了笑，“七，好溫柔的呢。”然後點點頭，“我知道啦。”

雨七聞言略帶了幾分惱怒的羞紅，“我去找淺見老師。”然後就走了。

安苑美知子笑著說，“知道啦，不過淺見老師可比這邊難搞，你得加油啊……”然後悄悄地，拿走了自己的包包，走進了化妝間。

看到安苑美知子走進來，白鳥莉莎連忙站起來，“安苑前輩。”

“坐下吧，坐下吧。”安苑美知子連忙招呼道。“能和我說說，你和七聊了什麽嗎?”

……

“原來是這樣啊。”安苑美知子笑著聽完白鳥莉莎說的話，然後點點頭道:“七，真的很溫柔啊。”

“很溫柔嗎?”白鳥莉莎想。

她突然想起來，雨七曾經評論過安苑美知子，說如果她找的是安苑美知子的麻煩，就很容易得到諒解。現在安苑美知子，卻說雨七很溫柔。

“七這麽說倒也沒什麽錯，如果你找上我的話，我的確不怎麽在意這些啦。只是你找的是七，我可以替自己原諒你，卻不能替七原諒你。”安苑美知子笑著說，“但是，這只能說明我是個好人。”

“好人?”

“是啊，好人。”安苑美知子說，“但是，我是個好人，不代表我就很溫柔。七不是個老好人，也不一定不溫柔啊。”

“我不懂這些。”白鳥莉莎說。

“不懂這些也沒關系。”安苑美知子說，“對於七說的話，你怎麽看?”

“我……我不知道。”

“所以說，七實在是很溫柔的人呢。”安苑美知子說。“其實，七大概還是有點喜歡你的吧。”

“喜歡我?”白鳥莉莎覺得實在是很可笑的一種說法。

“對啊，因為，你和七很像嘛。”

“很像?”

“對啊。”安苑美知子笑著說。“你看，七敢得罪音監，你敢得罪前輩，你們是不是很像?”

安苑美知子當然是說笑的，至於她心中認為的很像，大概是兩個人都有點小倔強吧。只是這些，不是她今天的主要工作。

“其實你也該明白吧，七說是生氣，卻不是因為之前你挑釁她的事情生氣。她生氣的原因，你知道為什麽嗎?”

“大概明白一些……”

“大概明白，就是還沒有明白。”安苑美知子說著，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瓶飲料，遞給了白鳥莉莎。“喝。”

白鳥莉莎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擰開喝了一小口。

然後差點把嘴裡的東西直接噴了出來。

“嘿嘿嘿……很不錯吧。”

“……”

“這可是我很不容易找來的口味，只有富川縣才有得賣，好不容易才弄來的。自己都沒有留多少。”安苑美知子說著，也從包裡拿出另外一瓶，看起來已經喝了一半了。

擰開了瓶蓋，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整個臉都皺成了一團。

什麽嘛，連自己都覺得不好喝啊。

“好東西。”安苑美知子卻直接說。

“……”

“知道嗎?”安苑美知子說，“每次我覺得工作上沒有進展的時候，就找這種怪味的東西來吃，吃完之後，就感覺自己沒什麽壓力了。不過可惜的是，如果習慣了味道的話，就得找下一種口味了。”

“……安苑前輩，也有這麽多壓力嗎?”

“你這話說得，誰沒有壓力啊。”安苑美知子說，“誰還沒有點兒煩心事兒?”

白鳥莉莎聞言，又拿起手裡的飲料，喝了一口。味道依舊讓人覺得難受，刺激著味蕾乃至讓大腦都跟著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是啊，好東西。”

“對吧。”安苑美知子似乎很為發展了一個怪味飲料教徒而高興。然後說道:“七生氣的理由，大概是因為你炫耀得太過分了吧。”

“炫耀……”

“對啊，新人賞這種東西啊，我們出道前還想著很快自己就能拿到，但是半年後就再也沒有做過這種白日夢了。那個時候我們連試音的機會都沒有，如果有人跟我們說，有角色可以撿，或者有聲優賞可以撿，我們肯定會去撿的。”

“……”

“怎麽了，是不是覺得前輩形象完全破滅了?”

“……有一點。”

“但是，那是真的哦。因為那個時候的我們，唯一的希冀就是天上掉餡餅砸在腦門上了。不然啊，就完全沒有任何希望的樣子了。”

“可是，這有什麽用呢?如果不是自己努力得來的，拿到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有什麽用呢?”

“那些啊，是你們這些天才考慮的事情。”安苑美知子說，“如果是久美的話說不定能認同你，可我們就不行了，我們是靠餡餅活到現在的。”

安苑美知子仔細想了想，撿到郝平這麽個經紀人，應該才是撿到了最大的餡餅吧。

“對於我們這些不是天才的人來說，第二名和第一名之間沒有區別，因為我們以前連第三名都摸不到。而你卻在矯情不是第一名就不行，確實很讓人生氣啊。”

“……”

“除此之外的話，大概就是因為你不珍惜吧。”安苑美知子說，“知道麽，我們是這次的歌唱賞得主。”

“知道。”白鳥莉莎點點頭。

“但是呢，在網絡投票的時候，在我們的後面，跟著好幾個票數很好的聲優呢。最後雖然失敗了，但是她們的票數也不少。白鳥小姐，你知道當時在你的身後的那位，得了多少票嗎?”

“……”

“那你自己的呢?”

“從經紀人那裡聽到過。”

“還記得嗎?”

“……”

“你還記得，你的推特突破100個關注是什麽時候嗎?”

“……”

“你知道第一次有人在網上誇你演技好是什麽時候嗎?”

“……”

“我們都知道哦。”安苑美知子說。“全部。”

“因為，這些每一個數字，都曾經給我們帶來極大的希望和興奮。我們沒有你那麽厲害，不是什麽第二年出道就能撿到聲優賞的超新星，我們的推特是從個位數一個個升上來的。所以，網絡投票的每一票，都是我們這麽小心翼翼地攢下來的人氣。對於我們來說，沒有撿來的東西。”

“我在想，白鳥小姐應該也是這樣吧。你的聲優賞，也是他們一票票投出來的吧。把他們一票票投給你的榮譽這麽輕易地送給別人，不要說七了，就連我都有點生氣了呢。”

“可是，如果你們能評新人賞，也許就沒有那麽多人投給我了。”白鳥莉莎說。

“但是，一定會有的吧。”安苑美知子說。“一定會有的，可能你的粉絲中還有人為了我們沒有評選資格而暗中高興，這樣的想法雖然有點小小的卑鄙，卻都是為了能讓他們喜歡的你能拿到獎不是嗎?仔細想想，這東西只是一塊玻璃，裡面代表的東西才是你拿到的。”

“把這種東西拿出來給七，七是不會要的吧。”安苑美知子說，“那些粉絲知道的話， 也會很傷心的吧。白鳥小姐，麻煩你珍惜一下我們珍惜的東西好嗎?”

……

“雨前輩。”

白鳥莉莎的節目，最終並沒有按照原定計劃給與她什麽教訓，就連淺見遙，也在雨七的壓製下，成功放棄了“復仇”的打算。

雖然她節目完成後就氣呼呼地跑到了郝平的辦公室裡發氣去了。

白鳥莉莎從節目中下來以後，單獨找上了雨七。

雨七板著臉看著她。

白鳥莉莎從包裡拿出了自己的獎杯。

雨七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雖然我懂了雨前輩的想法，但是還是想請雨前輩幫我保管一下這個東西可以嗎?”白鳥莉莎說，“我很感謝粉絲們的支持，但是我也清楚我還是不夠資格拿這個東西的。所以，能不能請你這個第一名幫我看著，等有一天我配得上他們的支持的時候，我來找您要。”

雨七伸出手，隨手把那塊玻璃接過來，丟到了自己經常坐的位置的桌子上。

是的，對於她來說，那只是一塊玻璃。

這塊玻璃裡面具有價值的東西，並不是給她的。

安苑美知子走過來，看著被隨手丟到桌子內側的玻璃，笑呵呵地說:“七，果然是很溫柔的呢。如果再稍稍主動一點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