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著火,最是要命。
梅童生做了十來年鰥夫,之前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應試與斂財上。十來年過去,兒孫都過了院試,梅童生依舊是名落孫山,早已徹底死了心。
梅童生剩下的愛好,就是斂財上,剩下的就是盼著兒孫更進一步,中舉人、中進士。
偏生兒子涉賭,竟是將家中田產輸了個精光,梅童生只要一想都心疼的抽抽。
幸好後來得了銀子,要不然家裡都揭不開鍋。
如今梅童生是想開了,攢再多也沒用,銀子該花還是得花。幾十兩銀子,聘了小李氏這年輕嫩婦,他也嘗到了甜頭。
如今不再是冷冷清清的屋子,被窩有人暖了,衣服有人拾掇了,梅童生不僅頭髮黑了,心也跟著活絡。小李氏可是生育過的,要是自己有幸添個幼子,就更對得起祖宗了。
至於梅秀才一家四口,梅童生就看著不順眼了。
梅秀才又是不著家,說不得又進賭場了;杜氏最是奸滑,家裡田地賣個精光,沒有了進帳,依舊是嫁妝握得死死的,也沒有說拿些銀子貼補家裡;梅智魯鈍,不是讀書的材料,性子又桀驁不馴;剩下的賠錢貨,還是個小丫頭片子,要白吃十來年飯。
梅童生嫌棄了,外加上也擔心梅秀才那邊繼續賭博敗家,才借題發揮,要攆了杜氏母子出去。
“分家!”眼見有梅安在,梅童生胳膊一甩,擲地有聲。
梅安不由皺眉,勸道:“如今你膝下只有青柏這一個兒子,分哪門子的家?”
梅童生卻是打定主意,道:“老大沒了,還剩下晟哥兒,沒有斷了房頭,老二分出去正好!”
梅安眉頭微微舒展,明白梅童生在兒孫之中選擇了更有前程的長孫,倒是也理解。一個廢了的賭鬼兒子,一個前程似錦的神童長孫,只要不瘋不傻都曉得當如何選擇。
可憐梅晟,有這樣不慈的叔叔嬸子在,回來連歇一天都不能。真要分了家,以後也不會一直避在縣上。
聽聞只是分家,並不是代子休妻,李氏與杜氏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如今杜家不太平,錢財雖分下來了,李氏也不希望杜氏回去添亂;杜氏這裡,則是擔心骨肉分離。
“兒大分家,樹大分椏”,可到底是大事,梅安的意思還是等梅秀才回來再分,省的過後扯皮。
梅童生卻不肯,揚聲道:“現下就分,家產都敗光了,家裡就剩下這兩個院子,晟哥兒是長房長孫,以後也要給我養老送終的,就在這院子,老二一家去隔壁!”
杜氏聞言,眼睛裡要冒出火來。
隔壁是梅童生的老宅,一正一廂幾間破屋,還是梅童生已故爹娘在時蓋的,年頭比梅童生歲數還大,又是十來年沒有人住,十分破敗。
之前杜氏想著隔壁分給梅晟時幸災樂禍,如今落到自己頭上就不幹了。
杜氏心裡,樂意分家,卻不樂意吃虧。
眼見著梅安沒有反對的意思,杜氏著急,道:“爹莫非忘了,這宅子是二房的宅子?相公可是發送了二叔二嬸,兼祧兩房的,就是給三叔過嗣子的時候也說好了,二房的產業都由相公繼承!”
梅童生惱道:“閉嘴!惦記老子的房子,你做夢!”
梅安聞言,卻有些為難。
杜氏說的不無道理,要是按照規矩分,這邊確實當是歸梅秀才一家。
可梅童生又不是瘋了,怎麽會自己帶了嬌妻去破舊老屋養老?就是梅晟那邊,得這邊的宅子,收拾收拾,成家的屋子的都有了,肯定也比得老屋省心。
梅安心中,已經偏了梅童生這邊,
卻也不願意在村民前失了“公正”,正尋思如何說,就聽李氏勸杜氏道:“姑爺都不在,分什麽家?屋子到底怎麽分,回頭讓姑爺與親家老爺說去,你一個婦人出什麽頭?外頭冷,孩子們還小,你們先去隔壁歇歇。”梅智還罷,十二歲了,半大小子;梅曉卻只有幾歲,穿著小薄襖,臉上被風吹的紅紅的,一陣一陣打哆嗦。
杜氏見了,也顧不得爭屋子裡,立時抱了女兒去隔壁了。
公媳對峙,告一段落。
梅安巴不得不用就屋子分配說話,省的得罪了梅秀才,卻也不忘說兩句“家和萬事興”之類的話,才拄了拐杖回去。
至於李氏,繼母繼女的,面子情到了,便也招呼兒子離開。
梅家這兩處宅子,實是天差地別。
杜七回頭看了兩眼,皺眉小聲對李氏道:“就算是分家,也沒有必要就叫人住舊屋子。二姐夫不會願意的,到時候少不得又起紛爭。”
李氏輕哼道:“乾你什麽事?操這心作甚?”
要說原來李氏有“望子成龍”之心,可也沒有現下這樣迫切。
要是杜裡正在,杜七在杜家庇護下,就算不成材也能衣食無憂;可是杜裡正要是倒了,杜七自己不立起來,以後就只有挨欺負的。
就算有一份現成的家業,除非一直不露,否則一個小老百姓也保不住。
杜七歎氣道:“怕是外頭都要將梅家分家之事歸到堂姨頭上。”
李家不顧輩分,貪圖聘禮將李槐花嫁給梅童生為填房,早已犯了“眾怒”。
那可是五十兩銀子,就是清清白白的大閨女出門子也要不到這麽多的彩禮。
不知多少人家腸子都毀清了,要是曉得“鐵公雞”轉了性子,大家也想要那五十兩。
這幾日村裡講究李家閑話的不是一個兩個,李氏也是李家女,杜七才有此擔心。
李氏嗤笑道:“愛說就說去,也說不得幾日!”
等過幾日桂梅兩家官司開打,村裡人自然就有了新嚼舌的。
“村塾這裡實是不頂用,不好就這樣耽擱。等明兒老爺在家,讓老爺送你去鎮上。”李氏道。
“還有兩月就臘八了,還不還是年後吧?”杜七道。
李氏卻是拿了主意:“不行,兩個月能學半本書了。”
誰曉得杜裡正到底得罪的人什麽人?要是對方找到家裡來,杜七在外頭還能安全些。
可要是跟之前那個強買地的,直接在鎮上找到杜七怎麽辦?李氏嘴硬,心裡卻是亂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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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塾裡,後牆頭趴著看熱鬧的小學生們看完熱鬧,都回了學堂上。
桂重陽沒有親眼去看,卻也聽了個全乎,曉得是杜氏待繼婆婆不恭敬,梅童生攆了兒媳婦與孫子、孫女出來,還要分家,將舊屋分給次子一家;杜氏借口丈夫“兼祧”,要分新屋這邊未遂。
“老天有眼!”桂重陽不知為何想起這四個字。
所謂“新屋”,只是相對於老屋說的,實際上也十幾年了。
十三年前,梅童生父子為了霸佔二房田宅,做了陰損的事,如今家財散盡,父子反目也是報應。
梅童生這樣腰子硬,倚仗的不過是前途無量的長孫,可是梅晟記著父仇, 能真心孝順這個可以算作仇人的祖父?到時候,還有熱鬧可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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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童生在家鬧騰了一圈,就去村塾露了一面,上午讓大家自己念書,又借口雪勢漸大下午直接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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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重陽與梅小八下學時,正好見梅朵提了食盒出來,曉得他們放假,搖頭道:“又荒廢了一日,你們還好,外村來的小學生可是白折騰了。”
桂重陽道:“雖是村塾,可大家都交了束脩,估摸該有人找杜裡正說此事了。”
村塾低價收本村學童,外村來的學生束脩卻是不低。
緊著肚皮送兒子讀書的人家,多有“望子成龍”之心,怎麽樂意村塾夫子這樣三天兩頭的放假?
梅朵想起梅家的各種鬧劇,幸災樂禍道:“他們家又出了什麽花花事兒了?”
梅氏搖頭道:“一個大閨女,整日裡留心這些東家長、西家短作甚?”
梅朵嘟囔道:“誰耐煩理會什麽東家西家,我就想要看那家倒霉!”
“那家”是哪一家,自不用說。
桂重陽講了上午的熱鬧,頓了頓,道:“接下來,那爺倆怕是該爭房了!梅村老那邊,應該會偏著梅夫子這頭。可杜家也不是白給的,當不會樂意看著杜二娘吃虧。”
梅朵拍手道:“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隻盼著他們爭的熱鬧些,狗腦子都打破了才好呢!”
梅氏白了梅朵一眼:“他們是狗,你是甚了?盡渾說!”嘴裡說著責怪的話,到底帶了幾分悵然,這自然不是為了梅家父子反目,而是因那宅子。
桂重陽看了姑侄兩個一眼,要是有機會,能買回梅家宅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