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村,梅家門口。
四人抬的花轎,前面加上兩個鑼鼓手,一行六人,這一套班子雇一回就是三百文,是梅童生專門從鎮上請來的。
“新娘子到了!”
“哦哦,快來看新娘子哩!”
隨著頑童的嬉鬧聲,鞭炮聲“劈裡啪啦”響了起來。
來吃酒的村民都湊到院子裡,看新娘子落轎。
“嘖嘖!這梅夫子真是轉性了,竟是舍得白花這個錢?當年娶先頭那個時,也沒舍得用轎子啊!”一個老太太咂舌道。
鄉下人過日子粗糙,講究個實惠,就算是家裡辦喜事,借個馬車、驢車都能接親,有幾個舍得花錢去雇花轎的?
尋常人家都舍不得,梅童生這樣素來吝嗇成性的,自然更應該是舍不得才對,這回卻是奇了怪了。
倒不是梅童生性情大變,梅童生掏錢時心也跟著疼,只是想著李槐花,這不忍就拋到腦後了。
說起來,梅童生老妻已經沒了好幾年,做了好幾年的鰥夫,只是之前將全部心思都放在兒孫的課業上,也不覺得孤單寂寞,這次生病臥床卻是想開了。
兒子是個有主意的,孫子性子冷淡,兒媳婦眼睛裡只有一雙兒女,梅童生想到自己晚景淒涼,心有觸動,這才起了續弦的年頭。
李槐花雖是二嫁婦人,可十八歲的年紀在這裡擺著,水靈靈的嫩婦,長得清秀可人,梅童生見了兩次,滿意之余也生出幾分憐憫來。
這雇傭花橋的三百文錢,梅童生並不是給自己做臉,而是給李槐花做臉。讓村裡人都瞧瞧,梅家是正經對這門親事的;也讓素來心高眼高的兒子、兒媳婦看看,不要因李槐花年輕就失了尊重。
到了喜堂上,到了拜堂這一步,卻是出了意外。
這娶親少不得要拜天地,可是這喜堂之上,卻多了一個東西,那就是梅童生已故原配發妻的牌位。
等著看拜堂的村民不由議論紛紛,實不明白作甚要驚動亡人,都望向梅秀才,想著是不是在這裡憋大招。可是瞧著杜氏方才待客的熱絡從容,梅秀才偶爾出屋子應對也客氣,並沒有要反對繼婆婆、繼母進門的意思,真是奇了怪哉。
梅童生也望向兒子,臉色很難看。
祖上傳下來的地,都讓兒子給賭賣了,他說什麽了?如今他不過花幾兩銀子娶個填房,兒子要是攔著,那他就要惱了。
梅秀才“輕聲”道:“爹,禮法規矩,自有法度,這後進門的本就要在原配排位面前執禮。”
梅童生自也聽過這個規矩,這後進門的要在原配面前執妾禮,這就是禮法上說的“嫡庶有別”,即便都是妻,可原配才是正嫡,倒是有些訕訕,低聲對新娘子吩咐了。
李槐花本就緊張,她是農戶女,如今進入書香門第的梅家,也算是“高嫁”,規矩多也稀奇,就按照梅童生的吩咐,拜了前頭人的牌位。
落在眾村民眼中,並不覺得是讀書人家規矩多,反而當成是梅秀才給繼母下馬威,權當看了熱鬧。
梅朵站在人群後,以為梅秀才會繼續刁難李槐花,不免有些擔心,沒想到竟是再無其他,就這樣平平安安過去。
等著看熱鬧的村民,也覺得“雷聲大、雨點下”,有點意興闌珊的意思。
等到坐席,酒菜上來,是“四到底”的席面,四冷盤、四小炒、四大碗,外加四碟面點米飯,看著極體面,不過到底肉菜少、青菜多,不是那實惠的。
不過村裡人都曉得梅童生的做派,來之前就沒想著大魚大肉,倒是並不失望。只是那些被“邀請”來的學生家長,少不得心裡腹誹一番,
五十文能買好幾斤豬肉,可這清湯寡水的席面上,能撈到一塊肉沾個肉味兒就不錯了。*
西集鎮,百味香食鋪。
因到鎮上時,到了飯時,桂重陽就先帶李河到了百味香食鋪。
之前桂秋在三個鋪子的時候不固定,別人找他往往要跑好幾家,後來就定下規矩,每月一四七一家,二五八日一家,三六九一家,逢十休息。
今天十月初一,桂重陽就直接去了挨著碼頭的百味香,桂秋今天輪值這裡。
李河年歲與桂秋差相仿,又是前後院住著,自然不會不認識。只是當年桂家被村民避之不及,李河又不是活潑性子,兩個少年倒是沒有什麽往來。
眼見桂重陽帶著李河,桂秋心中納罕,卻是面上不顯,將兩人直接讓到二樓包間。
“我有事尋五叔商量,正好今天學堂休沐就來了。”有李河在,桂重陽不好說方子的事,便含糊道。
不管是村塾,還是鎮上私學,縣上官學,都是“望朔休沐”,想到這裡,桂重陽想起縣學的梅晟,今天應該也是休沐,可並沒有聽說梅家的“小三元”回木家村的消息。
平時就罷了,今天可是梅晟繼祖母進門的日子,都不回去,看來梅家這家人不只是叔侄不親,爺孫關系也好不到哪裡去。
桂秋最是機靈,聽了桂重陽的話,看了李河一眼,沒有追問,吩咐夥計預備幾樣素菜,又問李河:“你愛吃什麽?既是來了,就莫要外道,咱們家別的還罷,幾樣鹵味最好,有豬頭肉、鹵蛋,現下還添了鹵雞腿!”
桂秋是歷練出來,見人就是三分笑,說的話也熱絡;李河卻是沒受過這般熱情,腦袋都要垂到桌子上,耳朵根子都紅了,喃喃說出話來。
桂秋今年才到鎮上來,之前也在木家村,自然也聽過李家二小子“娘娘腔”、“二椅子”的閑話,只是不打交道也沒有留心過,如今卻是眼睜睜看著,明白村民並不是白嚼舌,這李河言談舉止實在太像大姑娘了。
桂重陽怕李河尷尬,道:“都說周師傅的鹵肉是一絕,上次表姐來最愛吃豬舌,正可以給李二哥嘗嘗,二哥切一盤那個,可以再上兩個雞腿。”
桂秋點頭道好,去門口吩咐夥計去了。
等鹵肉與素菜上來,李河吃的十分靦腆,可筷子在豬舌上多伸了兩筷子,顯然是對了胃口。
桂重陽見狀,心裡給自己點了個讚。
不管李家人如何,李河的確不是壞人,桂重陽也明白正確應對李河的方式,那就是不當成鄰居小哥哥,隻當成鄰居小姐姐,一切就好了。
等吃完午飯,三人就離開百味香,去了桂五宅子。
有小廝開門,見識兩位侄少爺來了,不是外人,直接就迎了進去。李河雖是面生, 可能被兩位侄少爺帶到家裡來,自然也不是外人了。
果然,見到兩個侄兒過來,桂五臉上露出笑來,不過看到李河時,笑容卻凝住。
桂家老宅重起時,桂五常在那邊,也與隔壁李家人打過照面,自然是認得李河的。
李河跟在桂氏兄弟身後,不敢抬頭,沒有看到桂五的異樣,桂重陽與桂秋卻是看到的。
桂重陽心下一動,道:“五叔,咱們書房說話。”
這會兒功夫,桂五臉色已經回轉,點頭道:“好,去書房吃茶說話!”說罷,吩咐那小廝道:“去跟奶奶說一聲,你秋二哥與重陽哥來了,還帶了老家鄰居李家的哥兒來,讓你奶奶收拾些果子送書房來。”
小廝應了一聲,去傳話不提。
桂秋在旁,隻覺得怪異。
長幼尊卑有別,不當是他們兄弟先帶了李河去見江氏這個長輩嗎?之前重陽每次過來,也是先去見江氏的,這回怎麽不一樣?
這回,多了個李河。
桂秋目光落到李河身上,卻是想不明白李河有什麽可忌憚避諱的。
要說男女有別,可李河才十四歲,還沒有成丁,哪裡有那麽多講究?再說,要是李河真要算外男,不好見面,那作甚還讓江氏出來送果子?
桂秋想不明白,索性丟在一旁。
桂重陽卻是明白,桂五的安排不是讓江氏避諱李河,而是上房有需要避諱之人,是不能與李河打照面的,才將大家安排在書房說話。
桂重陽望了上房一眼。
李桃兒,不,現在已經是江平姐兒了,不知道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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