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戶科有桂家的老熟人鍾小吏在,換個契自然十分便宜。
買地也好,買鋪子也好,都是日子紅火蒸蒸日子的表現,鍾小吏也為桂家高興。
讀書認字不難,可為什麽“寒門難出貴子”?就是因為生活所迫,使得人不能心無旁貸讀書。
如今桂五的幾個侄子都起來了,木家村那邊無需桂五操心;就是嶽家江氏這邊,江老爺也終於明白過來,不再像之前那樣怨憤度日,開始調理幾個女婿,讓他們無暇煩桂五這邊。
這樣下去,給桂五的時間就從容了,就算幾年讀書無成,也沒有後顧之憂。
楊銀柱到底只是村裡的無賴,進了官府卻是發怵,待見桂五與鍾小吏相熟,心中更悔,怎麽之前沒有燒桂五這個熱灶,就尋思怎麽跟桂五緩和關系。
桂五卻沒有理會楊銀柱的態度變化,因為桂重陽將他拉倒一處,說起想要贈楊家“辣條”方子的事。
桂五早知桂重陽給周丁香食譜,並不是沒有異議,可因周丁香成了桂家的準媳婦,不算是外人,總算是皆大歡喜。
楊家,到底是外人。固然桂重陽是好心,可卻要提防好心辦壞事。
“這個方子不能這樣給,且不說你楊大舅性子老實怯懦,有個攪屎棍楊銀柱在旁邊,怕是保不住這方子。還有楊威他們兄弟三個,眼看都是娶親生子的年歲,現在沒有錢沒有什麽好爭的,多個方子也容易生嫌隙起是非。”桂五搖頭道。
桂重陽之前顧慮的也是這些,可不直接給?怎麽辦?
讓他打著用方子入夥的名義?那所有可能出現的麻煩就都成了他的,那也太讓人暴躁。他是有心拉楊家一把,算是彌補也是報答,可卻沒有一直將楊家父子的前程富貴背在自己肩上的意思。
桂五想了想道:“事緩則圓,你好好想想,我也仔細琢磨琢磨,總要想個妥當法子,過幾日休沐,我回木家村一趟,咱們再商量。”
桂重陽點頭應了,總也不差這幾日。
桂五這邊,卻是已經開始備考,時間並不多,帶眾人到衙門交接清楚,就叫人雇了車,送楊金柱與桂重陽回木家村。
至於楊銀柱,卻沒有回鄉,還了賭債二十兩銀子,拿了剩下的銀子,打算在鎮上尋找機會。
回程路上,楊金柱悶悶不樂。眼見著親兄弟敗了祖業,他如何能開懷?
桂重陽看在眼中,沒有勸解。
人都有遠近親疏之分,平日裡桂家這些人在楊金柱是親人,可到底比不得他與楊銀柱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要是楊金柱因桂家買了他弟弟的地對桂家生嫌隙,那桂重陽也沒有辦法。只是一碼歸一碼,即便那樣他也不會忘了楊家這些年的厚道。
幸好楊金柱老實慣了,即便生氣也只是生兄弟不爭氣去賭,連遷怒也不會。
將到木家村的時候,楊金柱看著天色尚早,對桂重陽道:“一會兒騰出手來,將那四畝地也一並收了吧,省的明兒還要耽擱一日功夫。”
桂重陽自然沒有意見,秋收時為什麽累?就是因家家都要起早貪黑的忙活。可不起早貪黑不行,一場秋雨下來,說不得莊稼就糟蹋了幾成。
少一時,到了桂家二房。
運回來的糜子已經一捆一捆的都送到屋頂上晾曬,要乾得透透的,才會打下來磨米或磨面。
看著桂重陽手中的兩張紅契,桂家上下心中都覺驚喜,只是因楊金柱在,眾人不好太歡快。
就是楊氏,也是為桂重陽歡喜。桂重陽早就說要買地,可是平白無故鮮少有人賣地,誰會想到這樣巧?
至於親弟弟楊銀柱,自當年桂春落水,楊氏求到楊銀柱家,不僅一文錢沒借到還挨了一頓數落,姊弟之情就到了盡頭。
楊氏倒不是貪心,想著桂重陽買的地就是桂家的地,當分自家一半,而是曉得桂重陽是讀書為業,長房的地少不得以後也是桂春種。
同樣是佃地,佃堂親的自然是比佃外人的強。
楊威、楊武兄弟也在,聽著這買賣沒有什麽意外的。
在兄弟兩個看來,以自己二叔不學無術的性子,總有一天會將手頭上的地都敗光也不稀奇。只是如今二房就剩下四畝地,還都是佃出去的。
村裡佃地的規矩,是四六分或五五分。
四六分,是地主四、佃戶六,秋稅是佃戶自己負責繳納的;五五分,地主與佃戶均分,可地主負責繳秋稅。
朝廷規定的農稅不高,可架不住地上政府各種攤派,一來二去,各種稅賦就要到畝收的一成。因為一畝中田平均兩畝收成的話,地主、佃戶、農稅,基本是四、五、一這樣分配。
楊銀柱家的地佃給楊氏族人,談的就是四六分。
說起來,楊金柱家地只有四畝地,不夠種,也佃了村中大戶林家的十畝地。
楊銀柱這邊,之所以寧願將自己的八畝地佃給別人,而不是親兄長種,就是怕楊金柱家哭窮少給租子,說不清楚,說到底還是小人之心。
楊威與楊武兄弟都琢磨二叔家的口糧問題。
今年還罷,那四畝糜子是二房自家種的,直接頂了五百錢。剩下八畝地,因為是佃出去的,談好的秋收四成收成,按照每畝八鬥算,一季就是六石四鬥帶皮糧食,一年是收兩季就是十二石八鬥。
十二石八鬥糧食,就是沒有糜子地的兩石半糜子,一家四口也足夠了。
可八畝中田賣了四畝,明年的租子就只有六石四鬥,口糧虧空就大了。
楊武、楊武相信,以自己二叔的人品,說不得到時候虧空的口糧還得自家去填補。
楊金柱說了收那四畝糜子的事,桂家人自是沒有意見,一行人推了兩輛獨輪車,又去了山腳下的糜子地。
用了兩個時辰,天色擦黑的時候,這邊的糜子也收完了,一行人又回到桂家二房。
晚飯還是糜子面窩頭,只是菜從中午的臘肉燉雪裡蕻,換成了老鴨熬白菜。
這一天熬下來,就是幾個小的,都累的不想說話,更不要說幾個勞力。
約好次日去楊家收秋,大家就各回各家去了。
等回到老宅,桂重陽就將兩張地契交給梅氏。
梅氏臉色笑容都舒展來了,提著的心總算踏實下來。就算以後鎮上鋪子買賣不順當,桂重陽名下有這十畝地,嚼用夠了。
桂重陽是想要做地主的,自然不會滿意只有這十來畝地,只是他年幼勢單,也不著急。他已經想好了,秀才免稅是八十畝地,初步目標就是在童試後買地到八十畝。
要是桂五的童試也順當,也是八十畝地。兩房小兩百畝地,就夠桂春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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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桂春帶了桂重陽與梅小八去楊家收秋。
楊家總共是十四畝地,自己的四畝,佃的林家的十畝。十四畝都是中田,之前種的麥子,麥收後種的黃豆,現在也能收了。
黃豆秧不如糜子整齊好割,三大三小用了三天的功夫,才將十四畝地的豆秧都收割完。
到了第四天,又開始打了兩天豆子,攏共收了將近三十石黃豆,才算是收完秋。
因林家自己繳農稅,所以楊家要交五成收成。只是因楊家要黃豆用,林家用黃豆無用,秋收的收成就在麥收時直接給了。
五月時的麥收,楊家隻留下三成,七成給了林家,算作一年兩季地租。楊家留下三成,也有六石麥子,加上自家四畝地產的八石,總共就十四石,其中大部分換了高粱谷子做口糧,不過也剩下不少。
為了秋收,楊家沒有殺雞殺雞,卻是整了白麵包子,還專程調了一小盆豆腐餡的,因此桂重陽與梅小八雖辛苦了幾日,可也吃的心滿意足。
這期間,隔壁的楊銀柱之妻王氏與兩個兒子始終沒有露面。要曉得他家兩個兒子,長子十六,次子十四,在村裡已經是勞動力。
楊金柱夫婦沒有說什麽,顯然已經習慣。
等楊金柱家的豆子都收完,豆杆都堆好,王氏露面了,卻是央求楊金柱幫忙:“大伯,大嫂,我當家的不知跑哪耍去了,可那糜子地的收成耽擱不得,少不得求大伯與大侄兒打把手幫著收秋!”
楊金柱夫婦卻是愣住,楊金柱家的詫異道:“老二賣地沒跟你說?”
王氏愣住:“好好的,賣什麽地?大伯,怎麽回事?”
楊金柱皺眉道:“就是老二帶兩個客回村那天賣的,四畝糜子地十二貫賣了, 上面的糜子折了五百錢也賣了,分家時的八畝地賣了四畝,賣了三十二兩!”
老實人有老實人的心眼,為了防止弟媳婦這個時候撒潑,楊金柱就隱去了那八畝地的買主是桂家的事。
丈夫那日回來翻箱倒櫃的異常,王氏還記得,立時反應過來,咬牙道:“好呀,半月不著家,回來一趟是為了翻地契,我這去找他!”說罷,立時風風火火去了。
換做尋常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難以找到丈夫足跡;王氏這裡,有兩個兄弟,王二與王四,也都是混混,其中王四還是楊銀柱的跟班,想要找人自然不難。
之前不找,還是因當丈夫是故意躲懶,不想秋收,才不聞不問的,沒想到自己的財產縮水了大半,王氏如何不惱?殺人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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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洪氏當鋪外。
梅秀才滿臉灰敗,身上儒衫皺皺巴巴,再沒有之前的趾高氣昂。
他摸了摸袖袋,裡面是記在他名下的兩張地契,一張不是別的,正是梅家二房剩下的那二十五畝地;還有一張,是梅家長房分家時的三十畝祖產,也是記在他名下。
五十五畝地,其中四十五畝中田,十畝下田,平均下來也能賣個四百兩左右,可要是賣地,少不得動靜大了,大家都知曉;可不賣地的話,往當鋪質押,就只能拿一半銀子,因此,梅秀才很是躊躇。
不遠處,李銀柱看著梅秀才,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