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廚房的梅氏姑侄,還是上房說話的桂重陽,都被這“啪啪”的敲門聲驚到,來到院子裡。
“開門!”一個女子尖厲的聲音。
杜七原是跟在桂重陽身後出來看熱鬧的,聽到這聲音,一縮脖子道:“遭了,我娘來了!”
梅氏已經上前,打開了大門。
來的正是李氏,面帶寒霜,看也不看旁人,徑直走到杜七跟前。
看著他眼睛跟爛桃兒似的,李氏面上帶了心疼:“怎地哭了,可是誰欺負了你?跟娘說,娘給你做主!”
說話的時候,李氏目光卻望向桂重陽與梅小八,顯然是懷疑這兩人欺負了自己的兒子。
梅氏看在眼中,心中悶氣,剛想要說什麽,就見杜七擺著大胖手,道:“不關重陽與小八的事,是他們兩個見我在村口哭,哄我來著。”
李氏依舊是懷疑神色:“好好的,要是沒人欺負,你哭什麽?”
杜七一聽這個,眼淚又在眼圈裡打轉轉:“教諭攆我,不讓我去縣學了……哇哇……”
十二歲的少年,實算不上孩子,不過在李氏與杜裡正的溺愛下,杜七天真怯懦,之前哭歸哭,沒人哄自己也就好了;眼見能做主的人到了,哭的是真傷心了。
李氏一心望子成龍,聽到這個,顧不得懷疑桂家使壞,連聲道:“這是什麽意思?你淘氣了,好好的他作甚攆你?梅晟呢,就那樣乾看著?”說到最後,已經是帶了憤憤之色。
“晟哥跟別的夫子去府學了,不在縣上。”杜七抽抽搭搭道。
要是按照姻親輩分,杜七算是梅晟的舅舅輩,可是杜七老實,又是極佩服梅晟學問好的,並不敢擺長輩架子。
李氏臉色沒有好轉:“那定是得了消息躲出去的,他是縣學先生的寶貝疙瘩,難道半點內情都不曉得?”
“什麽內情啊?”杜七迷迷糊糊問道。
李氏卻是不肯再說,隻使勁拉著兒子手不放開,抬頭打量了桂家老宅。
被李家佔去的桂家宅子是“九丁之難”前一年才蓋好的,在那之前,桂家長房就住在老宅裡。
李氏身為李家長媳,在這宅子裡住了四、五年,如今進來卻是物是人非。屋是新屋,人也是新人,再不見昔日景象。
饒是李氏寒著臉,可心裡也跟著顫了顫。
從十五歲到二十歲,為人妻、為人長媳、為人長嫂,李氏是桂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桂長海這個公公明事理,桂奶奶這個婆婆也待媳婦寬和,還有桂三、桂遠兩個小叔,都是李氏看著長大的。
就是眼前這個梅氏,當年常來桂家,跟在自己身後叫“表嫂”的。因此當時就曉得這個以後是妯娌,李氏自然也都是有心交好。
隨著那場變故,已經過去十三年。
李氏隻覺得百感交集,梅氏站在對面,也是神思不屬。
李氏連熱孝都不守,丈夫死了就直接出門子改嫁,人品很是為人詬病,可梅氏卻從沒有說過李氏一句不好。
以李家當時情形,即便李氏自己不走這一步,李家也不會容她多久,說不得就隨便賣婚了事。
就是桂奶奶去世前,還對梅氏說過,不怪大兒媳婦改嫁,世道不易,女子尤其艱難,讓梅氏以後也想開些,莫要為這些虛名空守。
梅氏想著李氏,李氏心中也想著梅氏。
十三年前,兩人一人死了丈夫,一人死了未婚夫,卻是選擇不同。
“傻不傻?守了這些年,守了個便宜兒子回來,當便宜娘就那麽好?”看著梅氏系著圍巾,神態平和,李氏忍不住刺道。
梅氏淡淡道:“且對得起自己的心罷了,倒是李姐姐,日子越過越好,怕是早已忘了在桂家的日子!”
李氏咬牙道:“記得什麽?記得桂遠那個小畜生偷走二百兩銀子,害死了九個人;還是記得桂家人有情有義,弟弟闖禍了兄弟頂上?”
梅氏看著李氏紅了的眼圈,突然覺得沒有意思起來。
少年結發,哪裡會半點情分都沒有?事到如今,說起往事都是舊痛。
杜七在旁邊滿是不安,自己親娘與桂家關系確實尷尬了些,可也不至於這樣針鋒相對。
桂家的往事,隨著桂重陽回木家村,又被村民拿出來說嘴。與過去一味對桂家排斥、疏遠不同,也有不少人看到桂家的不容易。
桂遠是闖禍了,可禍害的也是桂家自己人與姻親。
換做別人家,真遇到這樣難處,分家的兄弟會拿出田產來共渡難關?姻親會在明知曉危險的時候還出丁?說到底,也是當年杜裡正會做人,兄弟與姻親都賓服,才會義無反顧地陪著桂家共渡難關。
杜七也曉得桂家往事,並不知曉他親老子在中間插一腳,只是覺得同在桂家出事後進門守望門寡侍奉老人的梅氏相比,自己改嫁的親娘與悔婚另嫁的親姐姐太涼薄了些。
因這個緣故,杜七雖初見梅氏,可心中卻頗為敬重。
眼見親娘態度不善,要與梅氏吵起來,杜七便上前道:“娘,我餓了,咱們家去吧!”
李氏看著兒子,原本緊繃的神色微微緩和,不過看到桂重陽與梅小八的時候,又板著臉教訓杜七道:“不要什麽人都信,什麽人都跟著走!外頭的人心眼賊呢,你素來老實只有被人欺負的份!”
杜七皺眉道:“沒人欺負我,重陽很好,小八也挺好。”
李氏心中發苦,眼神刀子似的刺向桂重陽與梅小八。
梅小八被盯得不自在,桂重陽卻是淡定從容,回望李氏與杜七,若有所思。
李氏心中一緊, 一字一頓道:“反正你以後好好的,莫要隨便什麽人都往來。要是有人敢傷你一絲一毫,娘都不會饒了他!”
這哪裡是教訓兒子,明顯是說給桂家人聽。
梅氏輕聲道:“這裡是桂家,李姐姐要不饒誰?如今李姐姐夫妻和美、兒女雙全,怕是早已忘了至今沒有香火為繼的人。”
一陣秋風起,李氏莫名的打了個寒顫。她心亂如麻,卻依舊板著臉,放狠話道:“我不管你們桂家人是窮了還是又富了,總之離我兒子遠遠的!不管你們打什麽主意,都莫要算計到我兒子頭上,否則我與你們拚命!”
這沒頭沒尾的,梅氏隻覺得莫名其妙:“李姐姐這是什麽話?不過是孩子們碰到一起玩耍,至於說這些?”
桂重陽卻是眯了眯眼,李氏是察覺到什麽?還是因曉得什麽心虛?
杜七卻是無地自容,使勁拉著李氏的手,氣呼呼道:“娘你別說了,說什麽呢?快別說了!”
李氏也無心再呆下去,就拉著杜七的手走了。
杜七回過頭來,望向桂重陽與梅小八,面上帶了幾分懇求,顯然是怕他們兩個生氣。
梅小八覺得杜七可憐了,桂重陽則是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面上依舊溫煦。
杜七提著的心一下子放下,立時笑了。
直到李氏催促道:“做什麽?還不快點家去!”
杜七對桂家眾人揮揮手,轉身跟著他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