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書說“乾陵不可近,近之輒有風雨”。
乾陵是中國乃至全世界唯一的兩位皇帝的合葬墓。而這兩位皇帝,先後統治過地球上最強大的帝國。他們又是夫妻關系,一男一女,一陰一陽,集於一座墓穴,猶如太極八卦合體,具備古今中外最強大的帝王力量,沒有之一。
民國七年,西元1918年,盛夏。
乾陵豔陽下,無字碑前,忽然間,天地下起駭人的冰雹……
阿幽跑到馬車邊,貼著棺槨說:“唐朝小皇子啊,請饒恕我們的褻瀆,請求你的爺爺奶奶放過我們吧!阿幽發誓保護你,不再讓你遭到惡人侵擾。”
冰雹變小了。細密的冰點,砸在臉上不疼了,反而格外涼爽。最後,變成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灑在乾旱日久的黃土高原上,就連墳山腳下的綠草也返青了。
老爹拽著阿海和脫歡,齊齊在乾陵墓碑前磕頭,阿幽卻露出主人的威嚴,訓斥道:“起來!”
“是!主人,我們有罪。”
三個殺人如麻的刺客起身,唯唯諾諾地站在阿幽跟前,仿佛這小姑娘動一動指頭,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
阿幽冷酷地說:“阿海,我要罰你。”
“主人,阿海認罰。”
說罷,這位刺客抽出象牙柄匕首,對準自己胸口刺了一刀,當即鮮血迸裂。老爹與脫歡都不為所動,習慣於這種懲罰方式。
阿幽上前查看傷口,匕首深入兩寸,血槽讓阿海大量失血。阿幽給他上了金瘡藥,包扎傷口,讓阿海躺在馬車上休息。
無字碑前,阿幽說:“誰敢要打開乾陵?你們看到了,乾陵是不可打開的。即便我們得到小皇子的棺槨,即便真有打開乾陵的鑰匙,我們又如何取出這把鑰匙?”
“可惜,我們讓小木逃跑了。”
脫歡想起上個月在東海達摩山的歷險。
“打開乾陵的鑰匙,在唐朝小皇子身上。打開唐朝小皇子的鑰匙,則在秦北洋身上。”老爹順著思路開始總結,“因為,他就出生在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地宮之中,小皇子棺槨之上。”
“秦北洋才是這把真正的鑰匙。沒有他,誰都動不了乾陵。”
“九年前,在天津徳租界,我殺了秦北洋的養父母,卻沒能抓獲他。早知如此,就算拚了自己這條老命,我也要把他帶回來。”老爹說罷,看了看阿海右臉上的刀疤,“主人,今年春天,秦北洋已經到了山上,可惜你又下令將他放走了。”
“因為——他畢業了!”阿幽嗔怒地嬌吒一聲,“這是老規矩!誰都不能違背!”
“秦北洋現在哪裡?”
“日本。”
刺客阿海忍著胸口的傷痛說:“我們……去日本……找他?”
“不,讓他在日本讀完大學吧。”
老爹看著馬車說:“主人,請您示下,到底該如何處理小皇子的棺槨?”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您是說……”
“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宮。”
阿幽斬釘截鐵地說出小皇子的葬身之所,也是秦北洋的出生之處。
“萬萬不可!主人,為得到這副棺槨,我們花了一年時光,費盡周折,奔波在上海、達摩山與北京之間,不知殺了上百條人命,有上海公共租界的巡捕,北洋政府的國會議員,也險些葬送了自己性命。”
老爹據理力爭,十五歲的女孩搖頭:“老爹,念在你是長輩,勞苦功高,我今日不處罰你。”
聽到此言,老爹驚駭地磕頭跪拜,請求主人的寬恕。
眾人轉換馬頭,告別乾陵與無字碑,保護唐朝小皇子的棺槨,離開爺爺奶奶的墳頭,轉向東南方向而去。
兩天后,車隊過了渭河,“老爹”西望巍峨的太白山,輕聲說:“離家越來越近了啊。”
他們沿著秦嶺北麓,一路東行,避開縣城與村莊,到了西安城外的白鹿原。
路經漢文帝的霸陵,登上被滻灞河谷環繞的黃土台塬,找到靜靜沉睡的唐朝大墓。
老爹半晌才環繞完這座威嚴的封土,草木中隱藏密密麻麻的盜洞。自古以來,盜墓賊們就知道乾陵的傳說——惟有打開這座白鹿原大墓,獲得唐朝小皇子的棺槨,才有可能打開武則天的乾陵。
一年前,這座大墓被北洋軍閥的潰兵盜掘,使用了盜墓賊想都沒想過的炸藥——再堅固的墳墓,再厲害的鎮墓獸,如何能對抗二十世紀的人類?墓穴中安睡了一千二百年的終南郡王李隆麒,以及幼麒麟鎮墓獸,從此流落到肮髒人間。
當初盜墓之後,潰兵們重新堵上盜洞,刺客們圍繞兩圈,都沒發現什麽跡象。
忽然,從墳墓邊緣的西南方向,升起一陣嫋嫋的青煙。
刺客阿海第一個靠近,雖然胸口還綁著繃帶,但他有畜生般的生命力,吃了一些草藥與秘方,竟也恢復了六成體力。他看到一株歪脖子古槐樹,往下挖三丈三尺,竟是個碩大的洞口,邊緣還有焦黑的痕跡。
這就是一年前北洋軍閥用炸藥打開的墓道口。而內部有煙霧飄出,底下說不定有人或某種蹊蹺。
老爹探了探路,果然發現唐朝的磚石墓道。他讓大家都取出匕首,將小皇子的棺槨搬下馬車,運在一副特製的滾軸木床上,就像在棺槨底部安裝輪子,可以推動著前進。力大無窮的脫歡,在後面推動有輪子的棺槨,老爹在他的旁邊搭把手。刺客阿海有傷在身,只能趔趄地走在後邊。最前頭挑著火把的,則是刺客們的主人,阿幽。
“我送你回家來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小皇子的棺槨,心底莫名地浮現秦北洋的臉。
脫歡小心地問了一句:“要不要準備‘地宮道’的包袱?”
“不必了,這墓已被軍閥盜了,鎮墓獸也被掘出,正在秦北洋的身邊。”
老爹胸有成竹,穿過深沉的墓道。牆上壁畫幾乎完好,阿幽看到武則天時代的侍女、武士、書生、小廝,仿佛個個都有話要對她說……
雖然地宮遭受過軍閥的洗劫,但兵痞們隻知金銀財寶,不明白壁畫有更高價值。要是伯希和之類漢學家與考古學家,恐怕連壁畫也會整個揭取而走,正如他們在敦煌乾過的。
墓道猶如迷宮,深不見底,殺人無數的刺客,也感到些許恐懼。不知道走了多久,阿幽發現有水淹的痕跡,角落裡還躺著幾個怪物的遺骸。貌似是兩三歲孩童的骸骨,但又不像是人類,而是某種介於人類與動物之間的東西。
老爹低頭細看說:“這是水怪罔象!古籍裡多有記載,潛伏在陵墓地下,專吃死人肝腦。其實,鎮墓獸主要就是用來防范這些怪物的。”
“要是老金在就好了!”
脫歡又插了一嘴。
穿過這段最危險的墓道,出現一道墓室門。奇怪的煙霧從中飄出,還有某些嘈雜之聲。
“地宮裡有人。”
老爹走到最前面,果然從墓室門後,閃出一盞馬燈,接著是個男人的腦袋。
這是個盜墓賊, 已找到軍閥打開的盜洞,想闖入地宮洗劫第二遍。盜墓賊有槍,見到突如其來的老爹,驚慌間要開火,喉嚨已被象牙柄匕首割破,沒發出任何聲音,噴血倒地而亡。
老爹、阿海、脫歡,三人進入墓室,響起劈裡啪啦的槍聲。如今的盜墓賊,不比古時候,都已鳥槍換炮。刺客們在地上翻滾騰挪,看到晃動的人影,就悄無聲息地接近,閃電般抹斷脖子。對於惡貫滿盈的盜墓賊,無須憐憫,就讓他們葬身在自己盜掘的墳塚中吧。
突然,有人點起一大蓬火焰,照得如同白晝。這群盜墓賊人數眾多,還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退到墓室後端,槍口整齊排列,對準三名刺客。北洋軍閥連年內戰,這些盜墓賊多半當過兵,懂得戰鬥之道,任由刺客們再厲害,也難逃血濺五步的下場。
盜墓賊的首領,是個光頭的獨眼龍,舉著王八盒子炮,大金牙裡蹦出一句陝西話:“殺了他們!”
老爹,阿海、脫歡,今日將要命喪白鹿原。刺客之死,當如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於殿上,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也要死得有尊嚴,便也奮不顧身地向盜墓賊衝去,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