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揭開了封印。
就是這麽簡單,一氣呵成,輕描淡寫,毫不費力,指有余香。
像拆開一封來自故鄉的書信,打開一個老娘郵來的包裹……
二十歲青春容顏的小木,以為自己會被彈飛,或者當場燒成一團灰燼。但他整個撕下了唐朝封條,李淳風手書的《推背圖》文字,還有五芒星的古老封印,變成黑白碎片,散落在他腳下,宛如一堆腐爛的垃圾。
阿海、中山,還有齊遠山和他的士兵們,全都目瞪口呆。十角七頭鎮墓獸,伸過來三個腦袋,上下左右打量著小木,想看看這白面後生究竟何方神聖?
“把門推開!”
阿海第一個緩過勁兒來,在小木身後命令道。
既已走到鬼門關前,小木便也豁出去了,再度抬起他的黃金右手,慢慢推開石門。
蓬門今始為君開。兩扇石門咿呀敞開。十角七頭鎮墓獸射出兩道電光,穿過一片塵土,照出寬闊甬道。
小木跨過門檻,一千二百年來,頭一回有人類跨入這條甬道。
其余人等小心翼翼地跟上,十角七頭鎮墓獸再不敢耀武揚威,乖乖尾隨在小木屁股後頭。有人拆卸掉了門檻,以便唐朝小皇子的棺槨通過。
小木、十角七頭鎮墓獸、唐朝小皇子棺槨,還有齊遠山的軍隊……必須聚集於此時此地,才能完成阿海的夙願,達成大海那邊的夢想。
穿越封印。
這支膽大包天的隊伍魚貫而行,一步步進入地獄或天國。漫長的甬道永無盡頭,斜坡不斷往下深入。他們在沿途畫下標記。齊遠山走到雙腿麻木,依然沒有個所以然。甬道大約有七尺多寬,可以容納更大的棺槨通行。腳下依然是唐朝地磚,中間有數道深深的車軲轆碾痕,說明一千多年前曾經運入過重物。兩側牆壁也都被平整粉刷過,依然是唐朝的壁畫,只是一接觸空氣便慢慢氧化變得暗淡。
壁畫中的線條非常漂亮,有六朝與隋唐前期的風骨,人物飄逸瀟灑,顏色絢爛又不失優雅,簡直個個“吳帶當風”。阿海的父親當年既是開化黨領袖,也是圍棋國手與大畫家,他也繼承了一點中國水墨的底子,驚覺這些壁畫極有可能出自唐朝“畫聖”吳道子的手筆。
究竟是什麽規格的陵墓,能讓吳道子這樣的人物天天呆在墓道裡畫畫?
在沒有白天黑夜春夏秋冬的世界,幸好齊遠山戴了手表,發覺已走了整整一日。大夥兒坐下休息,阿海備好水與食物。但絕不能睡覺,暫且緩緩體力,繼續趕路。齊遠山尤其提防小木,這個“年輕”的盜墓賊如同黃鱔般狡猾,不能讓他逃跑或使壞……
三天三夜。
眾人皆盡疲憊不堪時,甬道終於到頭了。小木看到兩扇寬闊的石門。同樣是雕刻著神鹿形象的大門。但是門上既沒有銅鎖,也沒有封條與封印,更沒有頂門石等物件。齊遠山派遣兩名士兵,輕輕松松地推開了門。
光芒萬丈。
在黑暗的世界裡潛行太久,所有人雙眼都被刺得睜不開。唯有十角七頭躍躍欲試。阿海阻攔住了這尊鎮墓獸。
石門之內,竟然是一個天地——無邊無際的地下世界,穹頂上有著日月星辰的光芒流轉,讓人誤以為回到了人間。
不,這是真正的地獄。
一千二百年前強盛而風流的帝國。這不是贗品,而是如假包換的唐朝地宮。
撼人心魄的天地間,竟有一支旗幟鮮明的軍隊……
眼前陳列著步兵、騎兵還有弓弩兵。戰馬皆是高大的塞外良駒,獅頭戰盔的將軍胯下甚至是汗血寶馬。他們披掛著明光鎧,護頸護耳,身甲正面有左右兩片護心鏡,胸甲與背甲在肩上扣聯。肩頭雙層披膊,上層是威嚴的虎頭,虎口吐出下層的綠色披膊。腰帶下掛著兩條膝裙,威風凜凜,全身反射穹頂光芒。
二十世紀的盜墓士兵們紛紛舉起步槍,準備與唐朝軍隊決一死戰。十角七頭鎮墓獸更是把七個腦袋探出來,打開全部的機關炮,仿佛安祿山叛軍直搗長安。
阿海卻擺了擺手說:“他們都是死的!”
還是他的眼睛尖利,看出那些鋥亮的盔甲並非金屬,而是燒製出來的唐三彩。
小木挖過不計其數的唐墓,經常發現唐三彩陪葬品。唐人厚葬,發展出唐三彩這種冥器,官家明文規定,根據官員品級高低,決定唐三彩陪葬的規格。唐三彩以高嶺土為坯,含銅、鐵、鈷、錳、金等礦物為釉料著色,加入煉鉛熔渣和鉛灰,燒製中釉面擴散蔓延,水乳交融,自然生成美輪美奐的絢爛色澤,尤以鉛黃、綠、青三彩常見,雍容華貴,猶如大唐之盛世。
這是一座唐三彩軍陣。
齊遠山大膽撫摸一尊尊冰涼的雕塑,突然揮舞槍托,猛力砸碎其中一尊武士,果然裡頭都是冰涼雪白的陶瓷,而沒有半點肉體或骨骸的蹤跡——他擔心會撞上跟秦北洋一樣的活人鎮墓獸。
齊遠山熟讀古代兵書,驚覺這唐三彩軍陣的布局,竟與古書上的大唐軍陣別無二致,就連士兵盔甲裝備都完全匹配。盛唐以四十到五十個連隊為一團,如同古羅馬軍團,唐朝每個團都具備獨有的軍服與旗幟。齊遠山目力所及,便見到青龍、白虎、朱雀、宣武、龜蛇、三足烏等等不同標志。眼前的軍陣有兩個輕裝騎兵團,一個重甲騎兵團,兩個長矛兵團,一個陌刀兵團,一個刀盾手團,一個弩手團,最後有一個輜重團,每個團有兩到三千人——總計約有兩萬尊唐三彩武士,這陣勢堪比齊遠山在納粹德國考察的德國師團。
地宮容納了如此規模的軍陣,四周居然還有空地,真不知如何支撐起這光明燦爛的穹頂?
阿海把齊遠山叫回來,眾人以及十角七頭鎮墓獸,護送唐朝小皇子棺槨,繞過唐三彩軍陣,繼續往地宮後半部而去。
中山攜帶儀器測量海拔高度,扣除白鹿原所處海拔,竟已深入關中平原地下超過三百米——這意味從這裡樹立起一座埃菲爾鐵塔,剛好能碰到地面。
“按照我們行走的時間與速度,以及從白鹿原出發的方向計算,我們已經走到了唐高宗李治與女皇武則天的乾陵地下!”
阿海做一個總結——這是一千兩百年來,一代代野心家們夢寐以求,卻從未有一個人能夠達成的目標。
“乾陵!”
中山歡呼起來,仿佛刺殺成功了某個大人物。十角七頭鎮墓獸也揚起七個脖子,發出安祿山般的咆哮。齊遠山看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士兵,面色保持沉靜,內心卻已狂風暴雨。
唯有小木面如灰土,趴在地上磕頭不已,自是想起了從小聽老爹講起的故事。
中山不屑地說:“你不是盜墓村的大首領嗎?都已經到了乾陵地下,這不是老鼠跌進米缸了嗎?”
“自古以來,沒有任何盜墓賊能從乾陵活著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