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維克多·雨果的說法: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
巴黎,下水道。
“歐尼醬!”
光再次攙扶虛弱的秦北洋,坐在下水道喘息片刻,燈火照亮小女孩的臉龐,反而關心她說:“你沒受傷吧?他們沒欺負你吧?”
“我沒事!哥哥,你生重病了嗎?”
“一天沒吃飯,肚子餓了,就這樣。”
秦北洋還在哄她,光卻強行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哎呀,好燙!”
“別管我!”
他重新站起來,背後插著唐刀,拽著光往前走去。
這時候,他們走到了地勢最低之處,頭頂響起洶湧的流水聲。秦北洋判斷正在地下穿越塞納河。無數個岔路口,他選擇筆直通行,隻走最大最正的那條道兒,一旦在蜘蛛網般的下水道走錯迷路,便是死路一條。
光走了幾步又跌倒,畢竟是小女孩沒力氣。秦北洋把她背在自己肩頭,盡管他也是虛弱不堪,只能屏著一口氣走下去。
“哥哥,這次我可不是裝的。對了,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光當然聽不懂剛才秦北洋與阿幽他們的中文對話。
“你唯一需要知道的是——現在巴黎很危險,你最好跟你父親回日本去。”
“只要你在這裡,我也要在這裡。哥哥,我做夢都沒想到還會再遇到你。”光在他的耳邊吹氣如蘭,“我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在東京的日子,每天都在哭……爸爸才把我帶來巴黎,讓我看看歐洲人的生活,每天給西園寺殿下沏茶,讓我暫時忘卻煩惱。”
秦北洋點了點她的鼻子,想起初見光的情景,也是這樣背著她,踏雪走下京都嵐山。現在背著她走在巴黎的下水道,似乎永無盡頭,走到兩個人都餓死為止。
光問起九色,秦北洋回答:“它病了!”
不曉得走了多久,天亮了嗎?地勢逐漸升高,似已離開巴黎市區。他依然沒變方向,直勾勾朝一條大路而去。光已在他背上睡著了,完全信任,毫無防備。
忽然,眼前開出一道光,照射到了秦北洋肩上的光。
他剛想要衝上去,卻看到那盞光在移動,原來是地道中的馬燈,被一個人影提在手上。他抽出背後的唐刀,慢慢地靠近過去。他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子,全身裹著黑色袍子,頭上裹纏厚厚的白布,一直拖到臉頰的大胡子上。
烏黑的絡腮胡子,鷹隼般的雙眼,高挺細直的鼻梁,還有兩邊薄薄的嘴唇……像是來自中東的阿拉伯人?
巴黎和會期間,全世界的政要都聚集於此,看到任何種族都不為過。
阿拉伯人的袖子管裡藏著一把彎刀,雪白的鋒刃露出半截,並且在燈光下殘留血跡。
他像獵鷹盯著獵物一樣盯著秦北洋和光。
光醒了,揉著眼睛在他的背上說:“歐尼醬,他是誰?就像一千零一夜裡的強盜。”
“他是刺客。”
普天下的刺客,都有某種相似的眼神,刀子般的銳利,就算偶爾瞪你一眼,也會讓你的臉上流血!
秦北洋遽然明了,眼前這個阿拉伯刺客,剛剛執行完殺人的任務,想要通過巴黎下水道逃離現場。這個人的身手了得,長袍之內恐怕還有別的武器。而秦北洋背上有個小女孩,這是絕對不能放開的,他自己的身體也越發虛弱,早已沒有了衝鋒陷陣的力氣。
九色又不在,如果他倆交手,秦北洋與光,必死於非命。
即便如此,秦北洋還是橫著唐刀,擺出一副必死的表情。縱然他不懂阿拉伯語,對方不懂中國話,但憤怒與絕望,卻是人類共通的語言。
忽然,對方讓開了一條道兒,想必是不想兩敗俱傷,即便彼此看清了對方的臉。
秦北洋小心翼翼地背著光,與阿拉伯刺客擦肩而過之時,日本小女孩卻在肩上說:“哥哥,你可以用英語問問他是誰嗎?我想知道。”
其實,秦北洋也想要知道。
他停下來,卻不好意思開口說英文,因為他在日本學的英文啊,只有日本人才能聽懂。於是,他用唐刀在下水道的牆壁上,刻畫出一行英文——
Who are you?
阿拉伯人的眼神表示看懂了,他也掏出袖中的大馬士革彎刀,在自己這邊的牆上刻劃幾個字母——
Assassins
完全不明白什麽意思?也許是對方姓名?阿拉伯刺客匆匆離去,沒入巴黎下水道深處。
背著光繼續走,快要跪地虛脫的秦北洋一抬頭,便看到下水道出口的光。
他有來了力氣,衝出荒煙蔓草遮蔽的出口,看到凡爾賽的太陽。
光擋著眼睛,拍打他的肩膀:“哥哥!我們活下來了!”
凡爾賽宮近在咫尺。早已天亮,秦北洋避開巡邏的士兵,來到日本代表團駐地外,指著旅館上的太陽旗說:“光,你快回去,找你的父親!”
光剛跑出去幾步,回頭抱著他:“哥哥,我不想回去了,我想跟你走。”
秦北洋心想跟我去哪裡呢?去巴黎聖母院的塔樓嗎?他斷然拒絕了光, 一聲不吭地離開,消失無蹤。
旅館門口,警察發現了光。剛過去的這一夜,所有人都認為她必死無疑,朝鮮刺客將一命抵一命。嵯峨侯爵抱起女兒親吻,掌上明珠,失而復得。但對於她被關在何處?刺客們的具體相貌,光卻表示一無所知。
同時,秦北洋蹣跚來到中國代表團。他躲藏在樹叢中,看到了歐陽安娜。
她穿著白裙子,頭戴遮陽帽,正挽著顧維鈞公使的胳膊散步,用法語和英語開著玩笑。那個男人漂亮,高貴,學富五車,留美博士,無數姑娘的夢中人。秦北洋呢?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工匠,被四處抓捕的特級通緝犯,還是個垂死之人。
還是去找九色吧——他離開旅館,正好有輛馬車經過,露出一張熟面孔。原來是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年少時比試過摔跤的貴公子,熱情地把他拽上馬車,問他要去哪裡?
秦北洋又是一番咳嗽,氣息奄奄地回答:“巴黎聖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