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他們繞過日本皇宮,終於來到日本橋。
羽田大樹示意大家小心,前方彌漫的霧氣之中,燈光照亮日本橋柱上的麒麟與獅子。帶著翅膀的青銅麒麟雕像,竟然酷似九色變身後的幼麒麟鎮墓獸,坐姿卻像西方的惡龍。舉著盾牌的青銅獅子,既像中國工匠的手藝,又帶有歐洲近代風格。
秦北洋正要仔細端詳,青銅麒麟雕像下出現幾個影影綽綽的男人,僅從背影看就比日本人高大健壯。
羽田按住他肩膀,低聲說:“他們是工匠聯盟的人!”
“工匠聯盟遠東大聖殿,就在這兒?”
“嗯,日本橋!”
羽田示意秦北洋在橋邊露宿一宿,大會要明天早上才開始。
秦北洋有些摸不著頭腦,總不見得在橋上開會吧?這裡是東京的市中心,緊挨著火城站與皇宮,乃是全日本的交通要道。他又爬到橋洞底下,便是黑漆漆的日本橋川水面,看不出有何特殊機關。
光已經困了,抱著九色睡著了。秦北洋給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又讓九色離她遠一點——有了卡佳之死的前車之鑒,還有他肺葉裡的癌細胞,這頭小鎮墓獸不得靠近任何對他來說重要之人。
羽田大樹也打了個瞌睡,唯獨秦北洋一宿未眠。等待大地震隨時來臨的漫漫長夜。
天亮了,晨曦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東京恢復了活力,日本橋上的車輛川流不息。
地震卻還沒來!
秦北洋心中“咯噔”一下——難道自己和小鎮墓獸的判斷出錯了?嵯峨侯爵的府邸白白被光一把火燒了?
羽田大樹買了幾個飯團,秦北洋和光用過早餐,來到日本橋邊一棟不起眼的西式洋樓。
“凶宅耶!”
光知道這棟樓,原本是明治時代的富商所建。日俄戰爭期間,富商破產自殺,並用斧子砍死全家十三口人,從此成為凶宅,至今無人問津。因為這宅子靠近皇宮,自然成為貴族學校女生們的靈異傳說。
工匠聯盟遠東大聖殿,就埋藏在這棟緊挨著日本橋的鬧市凶宅之下,就像北美大聖殿處於紐約曼哈頓哈萊姆黑人區貧民窟的地下。
真個是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
雖是十六歲的小姑娘,但光的膽兒肥,因為從小見慣了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哪怕凶宅也毫無畏懼,便跟著九色闖入一扇搖搖欲墜的門裡。將近二十年前,這裡曾經陳屍數人,依然散發著亡靈的怨氣……
凶宅的客廳盡頭,布滿灰塵的窗外可以模糊地看到日本橋上的青銅麒麟,九色小心翼翼地嗅著氣味,它能感到地下布滿殺機。
忽然,斜刺裡出來個身著黑色工匠服的男子,歐洲面孔,滿臉須髯,手握一張十字弓。
“施密特!”
羽田大樹叫出他的名字——工匠聯盟的十二守門人之一。
施密特摘下鴨舌帽,舉起馬燈照亮秦北洋的臉。
“Guten !”
秦北洋用德語向他問候“早上好”,施密特微微點頭,他將羽田大樹與嵯峨光推向外邊,示意只有秦北洋與九色可以參加工匠聯盟大會。
羽田無奈地辯解幾句,徒勞無功,工匠聯盟的規矩森嚴,不是會員絕對禁止入內。秦北洋關照他倆留在外邊,千萬不要等在凶宅裡頭,萬一地震來襲就完蛋了。
“哥哥!那你幹嘛要去地下?”
“我不能讓全世界頂尖的工匠們都死在東京的地下。”秦北洋伸手撫摸著光的臉頰,“我要是沒有出來,你就趕快回去找你父親!”
他又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交到羽田大樹的手中:“羽田先生,我若有個三長兩短,請把這封信寄到上海浦東陸家嘴的墨者天工飛行器公司。”
“諾!”
羽田大樹本想說些鼓勵的話,但想想大地震即將來襲,也就沉默不語了,將這封信牢牢地揣在西裝內袋之中。
昨晚,秦北洋臨時起意寫了這封信,大意若是自己死了,請阿幽重新繼承太白山主人之位、阿薩辛的繼承人以及刺客聯盟的領袖。上海浦東的鎮墓獸飛行器的工廠,請務必繼續經營下去。
嵯峨光含淚向哥哥告別,秦北洋拍拍小鎮墓獸九色的鬃毛,跟著守門人施密特走入地下室。
頭頂的門楣藏著一隻“獨眼金字塔”的標志……
中華民國十二年,日本大正十二年,公元1923年9月1日。
這是一個銘記史冊的日子,既在每個人都能看到的公開歷史書上,也在所有人看不到的秘密歷史書上。
日本橋,橫跨於東京市中心的日本橋川上,始建於德川家康的年代,成為縱貫全日本的五條街道基點。江戶時代的浮世繪,日本橋常與富士山出現在同一幅畫面之中。明治四十四年,西元1911年,日本橋被改建為西洋式的花崗岩雙拱石橋,橋上鑄造了飛翼麒麟與持盾獅子的青銅雕像,象征明治時代日本的騰飛,亦是日本所有道路基點。若說東京有條龍脈,日本橋就是龍脈的眼睛。
明治年代,一位日本富商祖傳了高超的漆器手藝,作為東方第一流的漆器工匠大師,成為工匠聯盟第一位日本會員。他將自己在日本橋的宅邸,貢獻給了工匠聯盟。他用了畢生的心血和光陰,在自家房子下秘密開挖,修建了一座地下圓形聖殿,據說一邊靠著日本皇宮的護城河,一邊位於日本橋川的河床下。
這就是工匠聯盟遠東大聖殿的由來。
十九年前, 地下聖殿完工的同一日,這位日本漆器工匠大師,突發失心瘋,用斧頭砍死全家上下。地上的房子成了凶宅,地下卻為工匠聯盟所有。
秦北洋和九色穿過深深的地道,跟隨守門人施密特的背影,來到這座圓形聖殿的台階上。四周坐滿了身穿黑袍或工匠服的男人們,他們都是秘密地進入日本,分頭行動以免引人矚目,還好東京是日本最洋氣的城市,鬧市街頭的西洋人也不稀罕。
燈光亮起,聖殿上方懸掛兩張巨幅畫像,分別是古希臘的亞裡士多德;中國春秋戰國的墨子,代表東西方兩大工匠精神的傳統。
公元1279年以來,工匠聯盟第二十四代大尊者,端坐在兩幅祖師爺畫像下的靠背椅上。四年前在紐約,秦北洋見到大尊者尚是半黑半白的須髯,如今已是須發皆白了。
大尊者背後站立三名白袍人,一人執圓規,一人執矩尺,還有一人捧書本。
施密特低聲為秦北洋介紹:“這是工匠聯盟僅次於大尊者的三大執事:圓規執事、矩尺執事、典籍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