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秦北洋的肺葉再次燃燒,癌細胞像開派對,疼得滿頭黃豆大的冷汗……
他悄悄鑽出帳篷,九色緊跟主人,循著月光下的精絕古城,一頭鑽進古墓洞口。
這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秦北洋隨手抄了把鐵鍬,挖開板結的沙土,就像掘金的礦工,自然想起了老金,忽然覺得那個人不錯啊,真可惜,怎會是刺客們的一員?
深入墓穴,幽冥世界的冰涼,漸漸覆蓋滾燙的胸腔,殺滅致命的癌細胞。他在深呼吸,盡管到處都是黃沙,必須用布蒙著口鼻,感覺舒服了很多,視覺、聽覺、嗅覺等等五感都敏銳起來。
九色既未豎起雪白鹿角,也沒變出青銅鱗甲,沒有感應到鎮墓獸的存在。在這天涯之遠的沙漠深處,出現鎮墓獸的幾率不高。
秦北洋進入長方形豎穴的墓室,看到一口木頭棺材。其上覆蓋毛毯,外圍有木框架,形如漢朝外槨,中間填充麥草和紅柳枝。已是深秋,大漠頗為寒冷,但在這間墓室卻很溫暖,足夠舒舒服服過一夜了。
“墓主人在上,晚輩秦北洋,患有痼疾,藥石無效,唯入古墓,方可續命。今宵至此,借君寶地,暫住一宿,得罪了!”
秦北洋沒忘記跪拜告知,免得墓主人托夢來找他麻煩。棺材上面的羊毛毯不錯,他便扯下來鋪在地上,緊挨著棺材旁邊躺下,再蓋上厚厚的麥草,好像跟墓主人大被同眠。
忽然,棺材蓋掉了下來,幾乎砸到秦北洋的身上。
這次萬裡西行,見到太多古墓中的古怪事兒,他早已鍛煉出大心臟,鷂子翻身而起,抽出唐刀與十字弓。
九色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吐出琉璃火球,照亮棺材裡的兩具乾屍。
越千年而未朽,清晰可辨乾枯的皮膚肌肉。沙漠中的木乃伊並不罕見,這是座合葬墓,一對男女,齊頭並臥,頭下墊有錦枕,身上覆蓋錦被,全身被雙層織錦包裹,臉上蒙著錦布。女主人頭頸掛著珠飾,男主人腳下有兩副弓箭。棺材內空間相當大,兩具屍體的側面,分別有兩具衣架,掛著錦緞絲質長裙。
琉璃火球緩慢而穩定地在乾屍上方轉悠,照到一個敞開的漆質梳妝盒,能看到銅鏡、梳子、篦子、香囊等等女人用品……這是一對貴族夫婦,甚至可能是精絕國王與王后。
秦北洋注意到乾屍的胳膊上,綁著醒目的錦緞,雖然不大,但繡著幾個清晰的漢字——“五星出東方利中國”。
這是一塊織錦護膊,還用白、赤、黃、綠四色在青地上織出漢式圖案,雲氣紋、鳥獸、辟邪和代表日月的紅白圓形紋,猶如內地諸侯貴戚的隨葬品。
他不敢去碰墓主人,不是怕屍變或鬼上身。不管是盜墓賊還是考古隊,任何人闖入古墓,都從未得到過墓主人或其後代的允許,也絕對不可能允許。必須要有一份敬畏之心,不是考古隊就可以肆意妄為地攫取古物,破壞亡靈的安息。
秦北洋別無所求,隻為活命耳。他又躺在棺材旁,墊著毛毯,蓋著麥草。正是良辰美景,迅速沉入夢鄉,好久沒有睡得那麽香甜。只有在古墓中,他才能像在自家一樣睡個安穩覺,仿佛回到繈褓和搖籃裡,甚至是從未謀面的媽媽的懷抱……
三天后,考古探險隊來到一處巴扎,這兒有上千戶農牧民,極少與外界來往。大夥兒購買更多的駱駝與食物,還要雇傭民夫同行。
九色已嗅到白俄人的氣味,拽著秦北洋衝向戈壁灘,遠望巍峨的雪山,那就是綿延數千裡的昆侖山。
當地人說,幾天前,有一隊白俄人來到此地,
其中有個綁在馬上的女人。這些家夥洗劫了村莊,搶走許多烤饢和山羊,奔向昆侖山。“伊萬諾夫是去挖鎮墓獸的。”
秦北洋騎上汗血馬“幽神”,正要向莽莽雪山而去,李隆盛抓住轡頭:“昆侖山平均海拔七千米,比塔克拉瑪乾沙漠還要危險,你確定要上山?”
“昆侖山乃是中國人的聖山,決不能被白俄強盜們玷汙。”
“中國文明從何而來?你能說清楚?”貴公子似的李隆盛,氣定神閑地撫摸秦北洋的胯下坐騎,“就說這汗血馬,也非中國之物吧?否則,漢武帝幹嘛勞師遠征大宛國?”
王家維跟了一句:“從古至今,昆侖山都是文明交匯之地。”
秦北洋想起父親生前說過——秦氏墓匠族的起源,可以追溯到殷商年代,一支來自極遙遠的西域的鬼戎部落。
李隆盛擺弄從精絕古城遺址挖出來的錦緞說:“中國有文字可考歷史三千多年,相比古埃及與古巴比倫,落後了兩千年。歷史學家拉克伯裡認為,商代出現偉大的青銅器以及車馬文明,都與古埃及與蘇美爾文明存在關系。三千多年前,一支使用馬車和青銅器的部落,自兩河流域出發,翻山越嶺而來,可能征服了中國,也可能被殷商打敗,成為俘虜和奴隸,卻把文明傳播到東方。”
“這好像已超出了你的理論物理學的專業范疇。”
“物理學家的本質就是冒險,在前人從未踏足的領域開拓新世界,就像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王家維教授附和道:“這是中國文明西來說,許多日本學者都支持這一觀點,近來在中國學界也頗為流行。 ”
“中華雄立宇宙間,廓八埏,華胄來從昆侖巔,江湖浩蕩山錦連,勳華揖讓開堯天,億萬年。”秦北洋高聲唱起袁世凱時期的中國國歌,最後複述一句,“華胄來從昆侖巔。”
“中華民族起源於昆侖山。”王教授為他鼓掌,“不錯,《山海經》、《穆天子傳》等古籍都這麽記載。昆侖山東到青海,西到帕米爾高原,再往西是伊朗高原,這就是西來說的一種佐證。”
李隆盛補充一句:“我甚至認為,鎮墓獸也並非中國原創,而是來自於兩河流域。會不會是鎮墓獸,或者說,是建造鎮墓獸的工匠,給中國帶來了文明?”
“對不起,我是秦氏墓匠族的傳人。”秦北洋大方地承認了,卻給了李隆盛一個白眼,“我不相信鎮墓獸是舶來品。各位教授與博士,你們接著聊天吧,我要上昆侖山追凶去了。”
秦北洋再次一緊馬刺,幽神向著地勢漸高的戈壁而去,小鎮墓獸九色衝在最前頭。
“北洋!”
鄂爾多斯多羅小郡王高喊一聲,從庫倫到阿爾泰山再到伊塞克湖,這一路都有小郡王相伴,但他也沒有勇氣上山。看著秦北洋遠去的背影,小郡王無奈搖頭:“只要他內心決定的事兒,便會一條道兒走到黑。”
始終沉默的大探險家斯文·赫定,突然爆出一句德語:“可憐的年輕人,他會死在昆侖山上的。”
“不,他會活著下來的。”李隆盛已給秦北洋算好了命,“赫定先生,我們現在該去向何方?”
“走我二十年前走過的路,向東跨越沙漠——羅布泊,樓蘭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