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很簡單,只是燉了兩盆大鍋菜外加饅頭,白開水。可是餓急了的孫辰吃起來,卻覺得香的很。
“怎麽樣?餐館裡的活計不是那麽好做的吧?”冷月看著兒子那狼吞虎咽的樣子,眼底閃過心疼。
從小到大他們夫妻就算是再吃力,也從沒讓他做過多少家務,即使參加工作,也是輕輕松松的坐班,今天整個飯時,兒子可都沒有休息,一直在外間跑來跑去,真的是出了大力氣了。
“還好啦媽,就是一開始上來沒摸到節奏,有點手忙腳亂的。”尤其是剛剛開始接待客人時,他對於餐館裡的那標了十幾張號牌的桌子,不能做到見號碼就能知道坐標,弄錯了好幾次。
這張桌子上點的龍蝦小炒,偏偏被他送到另一張桌子上去了,人家沒有點過的肉絲拉皮,卻被他給端上去了。
碰上這樣的事情有脾氣好的客人就會擺擺手笑笑說沒有關系,再換過來就可以,有那些脾氣差的就會說,隻點了幾樣菜都會弄錯,以後再也不會過來吃了。
“在餐館裡乾活,什麽樣的人都能遇見,他們可不會像家裡人那樣,事事遷就你,而且有些人說話還挺難聽的。”華子對此深有體會。
要不是曾經碰到過幾個特別難纏的客人,讓他在緊張之下口吃了起來,他也不會到了現在也隻敢在廚房裡憋著。
不過在廚房裡憋著也不是全無好處的,在老板手下給他打了這麽長時間的下手,對於那些菜式的配菜,他已經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至於烹調方法,簡單的流程,他也了解清楚了,如今就只差上炤實習了。
今天的大鍋菜就是他做的,雖然說這樣的飯,對廚藝的要求比較低,但他也已經盡力的把味道朝著好吃做了。
孫辰聽了華子話,深有同感,雖然他平時跟人接觸比較少,但也不是那種與世隔絕的資深宅男,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懂一點的。
而且他過來餐館幫忙的本意,並不是要一直在外間招待客人,他真心想要做的,其實是爸爸孫建軍的工作。
可如果他乍然提出,肯定會嚇到父母。
因為從小到大,除了會煮方便麵,他連最簡單的西紅柿炒雞蛋都不曾做過。
孫辰在原先的世界裡,卻不是這樣。
母親早逝,父親孫周有心愛護,卻要每天被奶奶孫楊氏趕去鎮上做工賺錢,根本顧及不到。
小小年紀的他同更小的妹妹二妞,每天天剛亮就要起來做活。
燒火做飯,喂豬喂雞,打發一家子吃飽之後,收拾好院子,再背著籮筐去割豬草,逢田裡活多,還要去幫忙,每天都忙的像個陀螺,沒有一刻得閑。
奶奶孫楊氏刻薄,稍有不如她意,對著他們兄妹就是一通打罵,還經常罰他們不許吃飯,孫辰每天都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能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讓二妞同自己不至於餓肚子。
在做完奶奶吩咐的那些活計的間隙,他下池塘裡去逮魚,上樹去掏鳥窩,擼榆錢,槐花,甚至跟大壯去挖一種甜甜的草根,只要能想到的,他都吃過。
人家大壯挖草根是當零嘴兒,他挖草根,卻真的是覺得那股甜甜的滋味兒,能抵消一點點肚子的饑餓感。
想想,真的是可憐至極。也不知道另一個孫辰到了那裡之後,能不能受得了。
對了,他生病時,正跟家裡鬧著分了家,拖著一副病殃殃的身子,也肯定是不能跟著鐵犁叔去山上打獵了。指望奶奶能夠生出什麽惻隱之心,能夠晚一天,趕他們出門是不可能的了,幸虧還有大壯一家,至少能接濟他們兄妹幾頓。
不過對於淪落到這樣的境況,他一點都不後悔,要不是他及時看清奶奶的為人,等以後他跟二妞都長大了,說不得哪一天就會被她給賣了,為了三叔的前程,她可是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的。
甚至父親孫周在她的眼裡,也只不過是可以供她隨意驅使的勞動力罷了。讓她真的當成兒子去疼愛的,除了三叔孫彬,就只有大伯孫齊了。
……
日子就這樣悠悠地過著,孫辰的這具身體,也漸漸習慣了餐館裡的勞動強度,工作也變得輕松了起來。
多了他一個人幫工,孫建軍同冷月兩個人也沒有那麽累了。不過孫辰卻發現,他們兩個人,卻並沒有他預料中的,顯得那麽輕松。
有好幾次孫辰都看見,父母在他轉頭望向他們的時候,總是會露出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在發現他看自己的時候又會立馬收回。
他們的心事,跟自己有關。
……
這天趁著客人還沒來,孫辰正襟危坐地,跟父母開口,“爸,媽,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著我?”
“沒,沒有啊,你現在整天同我們待在一起,家裡有沒有事怎麽瞞的住你,你還能不知道嗎?”孫建軍道。
“嗯,我也覺得是這樣。”孫辰點點頭,“那你們就是在為我發愁嘍?”
“咳,”冷月正端起水杯,打算喝一口水,兒子這麽一句話,讓她一下子就被水給嗆到了。
而孫建軍也不複剛才的侃侃而談,緊抿著唇不做聲。
“阿辰呐,其實,我跟你爸這幾天還真的為你的事情挺發愁的。”冷月斟酌著措辭,“我們是覺得吧,你原先的工作做膩了,想要做些別的散散心,這兩個多月的時間也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去找些別的活來做一做?”
說實話,對於他們夫妻倆現在所從事的工作,冷月從來都沒有覺得有多麽的見不得人。可是這兩個月來,街坊四鄰的詢問,卻讓她漸漸有些後悔當初輕易就答應了兒子到餐館幫忙。
他們兩個都沒有什麽本事,文化又低,找不到別的好一點的工作,可是在冷月心底深處,卻仍是想著自己唯一的兒子能夠從事盡可能體面一點的工作,而給他們兩個臉上爭光的。
堂堂二本畢業的大學生,如今竟然甘於淪落到一個小餐館裡跑堂,而且這個人還是他們的兒子,冷月的心裡其實是很有些失落的。
可是對於兒子的一向寵愛,又讓她根本說不出強製讓兒子改變想法的話,這才造成了這段時間,她的猶豫反常。
把這些話同老公說了,冷月可以看出,雖然當時他沒說什麽,心裡對於自己能在某一天勸說他重新選擇自己的職業,也是默許的。
“其實就算今天你們不開口,我也打算跟你們商量一下的。”孫辰道,“我覺得爸爸炒菜時的姿勢挺帥的,打算跟他一樣當個廚師你們說好不好?”
“呃……”孫建軍同冷月這個時候,忽然發現自己被兒子問的什麽話都不能講出來了。
說不好嗎?就是沒有什麽大的本事,可在兒子眼裡,孫建軍一直維持著特別高大的形象,如今否認了兒子說的,就好像是間接否定了自己。
可是要說好嗎?
如果真的說好就等於對,兒子剛才的那個提議表了態,支持他做個跟自己一樣的廚師嗎?
孫建軍從來沒有遭遇過這樣兩難的選擇。
並不是說自己打心眼裡瞧不起廚師這個職業,而是他作為廚師二十多年,深深體會到其中的艱辛。
不說是每天都要弄得滿身油煙,那個味道怎麽洗都洗不掉,腿肚子上的青筋暴起,越來越嚴重的靜脈曲張,單是每天晚上收工之後那隱隱作疼的手腕,就讓他有些猶豫。
各行各業都有或多或少的職業病,而廚師身上是最多的。
常年油煙熏陶,會讓他們的腸胃比之平常人脆弱許多,經年累月的顛鍋顛杓,不止會讓他們的手腕疼痛難忍,腱鞘炎,肩周炎,甚至強直性脊柱炎,腰間盤突出,都是每個廚師以後不得不面對的。
“我還是那句話,你的人生以後都要你自己去走,不管你現在做出什麽樣的決定,都是你自己要承擔後果的。”
孫建軍的這句話說出來,等於是默許了孫辰的決定。
“那我從明天開始就去廚房裡幫忙?”他試探著道。
“嗯,來吧!”孫建軍點點頭。兒子性子執拗,認準了一件事情,就想堅持到底,不過這個性格對於他想要學習的廚藝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優點。
……
從第二天開始,孫辰每天的工作,變成了幫忙擇菜,洗菜,冷月被替換到了外間招待客人。
這兩個月,除了在外間招待客人,他每天早晨都跟著爸爸去市場上買菜,所以對於餐館裡需要的這些食材,也是比較了解的。
不過等那些東西運到了廚房,他並沒怎麽留意是怎麽處理的,所有這些都要從頭開始學起。
刮皮,摘葉,去根,泡發,他忙的像是一個陀螺,可是每天能多認識一種食材,能多知道一個處理食材的方法,都會讓他覺得興奮不已。
看出兒子的乾勁十足,孫建軍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因為經過他的觀察,他已經能夠確定,對於這個職業,兒子真的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而看到父子兩個在廚房裡說說笑笑,冷月也漸漸釋懷。
就算是兒子不從事多麽體面的工作又有什麽?一家人和和美美地,連上班都能在一起,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呢!
一個月後,孫辰開始接觸案板。
一開始只是幫著切一些土豆塊,茄條,青椒塊,之類,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的,慢慢地,在他們自己吃飯時,孫建軍就會特意讓他切點土豆絲,青椒絲,胡蘿卜絲之類的。
從一開始的有粗有細,到最後的粗細均勻,孫辰用了半年的時間才能做到。
再然後,孫辰用了三個月的時間,記住了餐館菜單上的炒菜的所有配菜,做到了在外間喊出一個菜色的時候,能夠在第一時間就準確抓出其需要的各種配菜,並且能夠手腳利落地把東西全都處理好,到了孫建軍那裡,只需上灶炒製就可以。
學了快一年,孫辰竟然還沒摸到鍋沿,這讓他有些喪氣。
不過孫建軍對於兒子的進度特別滿意。不管是哪個行業,最重要的都是基本功,就像是蓋房子,只有地基打得好了,以後才有可能在這個基礎上蓋起萬丈高樓。
……
這天孫辰正在用刀片魚。
一個月之前,他開始學著處理那些雞鴨魚肉之類的肉食。切肉絲,肉片,他練了一個月,今天是第一天片魚。
魚刺很利,不小心就會被扎破了手, 他拿了一個乾淨的布,把魚肉給按住。
一開始的魚片,有些厚了,孫建軍跟他說要薄一點。可是孫辰沒有掌握好那個度,魚片又過於薄了。
中午吃飯時,孫建軍把孫辰處理的這些魚片做了酸菜魚,專門挑出薄厚不一的兩片魚肉擺在孫辰面前。
“你看,同樣的火候,因為你食材的處理不勻,成熟度也不一樣吧?薄的這片都要煮爛了,厚的這片中間還有些紅,就這樣還是我挑出那些薄的,特意晚下了一會兒鍋呢!”
孫辰剝開看了看,點點頭,“知道了,以後注意。”
孫建軍對於兒子的態度,也是很滿意的,他從來不會耿著脖子,跟自己辯解他的失誤。錯了就是錯了,以後再改正就是了,但你咬著牙死不承認,沒有一點意義。
……
又跟著磨練了半年,孫辰才終於得到了一次上灶的機會。
雖然只是給他們這些自己人做工作餐,但孫辰卻拿出了十二分的熱情。
炒土豆,魚香肉絲,豆角炒肉,雖然但是再簡單不過的菜色,可孫辰在孫建軍的指揮下,還是有些手忙腳亂。
“這就是人們說的眼高手低,任何一件事情,沒有做過的人看著別人做,都會認為特別輕松。還會覺得,‘哎呀,這個不難,要擱我身上,絕對做的比他還漂亮!’等真的去做了,他們才會知道,那些都只不過是看著容易而已。”
孫辰點點頭,對此特別認同。
他平常見孫建軍在那裡顛鍋,都顯得特別輕松,今天也小心翼翼地試了試,哪知道差點兒把鍋裡的菜全都給顛了出去,後來只能憋屈著用杓子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