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困獸之鬥

　紅山宮，一眾雜役傭人，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不為別的，只是因為吐蕃君臣正在大發脾氣，個個如同受傷的野獸，大聲咆哮，仿佛有他們有著無窮的怨恨似的。

　起因正是因為小論的回歸。

　自從小論走後，墀德祖讚一眾君臣就在等待小論的歸來。這種等待是一種折磨，一刻如同三秋。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終於等到小論回來了。一瞧小論的臉色，墀德祖讚他們一顆心就往下沉，暗道完了。

　此番求和，墀德祖讚他們也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求和需要籌碼，眼下的吐蕃拿不出任何籌碼，小論吃憋而回是再正常不過了。

　然而，當小論說了經過之後，墀德祖讚差點暈過去了。小論眼巴巴的跑了一回路，連正題都沒有進入，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唐朝壓根就沒有與吐蕃談判的興趣，這比談而沒有結果，甚至是比唐朝提出讓吐蕃倍感屈辱的條件還要讓他難受。

　屈辱的條件著實讓人難以接受，不過，那畢竟是條件，唐朝在與吐蕃談，吐蕃可以還價。眼下倒好，哥舒翰連和吐蕃談的興趣都沒有，那意思就是說吐蕃的生死完全由唐朝掌控，吐蕃沒有任何資格與唐朝談。

　這雖然讓人難以接受，讓人憤怒，好歹還能接受，畢竟眼下的情形就是如此。

　最讓墀德祖讚不能接受的是，哥舒翰還要小論帶回一隻烤羊。這隻烤羊還冒著熱氣。香氣四溢，鮮豔的色彩，很是誘人。然而，卻沒有一個人有食欲，看著這隻色香味形俱全的烤羊，如同見到惡魔似的，個個的眼珠子差點砸在地上。

　這是侮辱。是挑釁，是戲弄，是不屑……

　誰能受得了?

　“啊！”墀德祖讚仰天一聲咆哮，如同受傷的野獸。

　“啊！”群臣也是仰首向天，大聲咆哮，無盡的恥辱從心中湧現。

　咆哮聲驚天動地，良久難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墀德祖讚的憤怒稍泄，大吼道:“哥舒翰，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這是大吐蕃的羊肉，你竟敢象施舍乞丐一樣施舍給本讚普，本讚普和你拚了。”

　氣憤難已，拔出彎刀，對著烤羊就劈了下去，刀光閃爍。一下接一下的狠劈，等到他發泄完，一隻香噴噴的烤羊變成了碎片，滿屋皆是。

　在他心目中，這不是羊肉，是哥舒翰。他把哥舒翰劈成了碎片。

　“呼呼！”墀德祖讚兀自氣憤不息。呼呼喘息，這絕對是他這輩子最為氣憤的時刻了。

　群臣也是胸口急劇起伏，紅著雙眼，緊握著刀柄。大聲道:“讚普，與唐軍拚死一戰。”

　“哎。”小論看在眼裡。大是歎息，哥舒翰叫他把烤羊捎回來，完全沒有安好心，就是要激怒吐蕃，要吐蕃拚死一戰。

　雖然眼下的吐蕃已經走投無路了，畢竟軍隊的戰力還未大損，還有一戰之力，若是他們遲疑不戰的話，這一戰的時間就會大為拖長，至少要拖上近一個月。

　若是在眼下這時節，以此來激怒吐蕃人，讓他們不顧一切出城大戰的話，對唐朝的好處太多了。

　要知道，吐蕃眼下無糧，這拚死一戰只是時間問題，與其讓吐蕃人來決定，還不如讓唐朝牽著吐蕃的鼻子走。

　再者若是把吐蕃的軍隊乾掉，邏些也就不存在了。

　至於如何打的問題，不用擔心，以哥舒翰的精明，他斷然不會與吐蕃拚命，只要緊守營寨便是，用強弓勁弩射殺就成了。

　如此一來，唐軍既達到了目的，還可以減少傷亡。若是一切順利的話，唐軍幾乎沒有什麽傷亡。

　最重要的是，節約了時間。

　“小論，你以為呢?”墀德祖讚盡可能壓抑怒火，征詢小論這個才情不凡的大臣意見。

　“稟讚普，這是哥舒翰的詭計。可是，依大吐蕃眼下的情形，已經是非戰不可了。”小論萬分不想戰，眼下卻是不得不戰了。

　眼下吐蕃大軍的戰力還未大損，要是還不決死一戰的話，再過一段時間，兵士的身體餓垮了，瘦削了，沒有力氣了，那時節再與唐軍作戰無異於送死。

　哦，眼下與唐軍作戰也是送死，不過，總好過以後再戰。

　“如何戰?”墀德祖讚問道。

　“集中敢戰之士，從城南突圍。若能成功，就回到雅魯藏布江畔。”小論微一沉吟，道:“若是唐軍追擊而來，不能守住雅魯藏布江，就朝南退到天竺去。休養生息，一旦有機良，再圖復國。”

　這絕對是眼下最好的方案了，上自墀德祖讚，下至群臣，無不是讚同。

　“哥舒翰，要戰便戰。”墀德祖讚命人拿來他的金盔金甲，穿戴整齊，騎上戰馬，出了紅山宮，直奔邏些城裡。

　此時的邏些城裡，一片愁雲慘霧，死屍到處都是，好象火炭團似的。

　這都是一把大火的結果，燒死了不少人。沒有食物的饑民看著死屍，不住吞口水，很想割食，又沒有膽量吃人肉。

　當然，這種情況維持不了多久，必然會有人吃人肉，一旦此風形成，邏些城裡還會更亂。

　墀德祖讚看著如同骷髏般的百姓，仰天一聲歎息，眼淚直流，大吐蕃怎麽落到如此地步?

　來到軍營，墀德祖讚的眼淚又忍不住流出來，因為他的大軍也只能露天宿營。一把大火不僅把食物燒掉了，還把城裡的帳幕和房屋燒光了，吐蕃軍隊沒有住處，除了接受日曬雨淋外，再也沒有別的出路。

　想想往日，吐蕃大軍帳幕相連的盛況，眼下竟然連帳幕都沒有，要墀德祖讚不悲憤都不成，一股無力感湧現。

　“吹號。”墀德祖讚強迫自己平複，右手一揮，大聲下令。

　“嗚嗚！”如怨如泣的號聲響起，直衝天際。

　“列陣，列陣。”一眾大臣騎著戰馬，四處馳騁，大聲喝斥。

　然而，軍隊卻是慢吞吞的，好象烏龜般的速度，一副漫不經心樣兒。

　要是在往日，只要號聲一響，大軍迅速列陣，動作極為迅捷，哪象現在這樣，慢慢悠悠。

　唯一讓墀德祖讚好受些的是，禁軍列陣的動作不慢，只是比起往日裡稍慢罷了。

　好不容易，軍隊終於列陣完成，一個個龐大的方陣出現在眼前，卻是沒有了以往的衝天豪氣，多了一種要死不活的氣氛。

　“大吐蕃的勇士們:我知道你們很餓，這不是你們的錯，是狡猾而可惡的唐軍的錯！”墀德祖讚打馬來到陣前，開始訓話:“唐軍擄掠了我們的牛羊駿馬，放火燒了我們的食物，毀了我們的帳幕，我們沒有食物，沒有衣衫，沒有帳幕，沒有水喝……”

　自從唐軍圍城後，吐蕃軍隊受盡了折磨，各種各樣的困難都經歷了。

　“這不要緊，因為唐軍的營寨裡有很多的烤羊、青稞酒、衣衫、帳幕，要多少有多少……”墀德祖讚說了一句大實話，卻是引得吐蕃大軍眼裡射出餓狼般的光芒。

　吐蕃軍隊太想得到食物了，聽了這話，焉能沒有反應?

　“我，大吐蕃的讚普，這就率領你們去唐軍營寨，奪回我們的食物，我們的青稞酒，我們的衣衫，我們的帳幕！”墀德祖讚的聲調陡然轉高。

　此時此刻，仁義忠誠為吐蕃盡忠之類的話都是屁話，最有吸引力的就是食物，墀德祖讚很能把握人心。

　果然，吐蕃兵士眼裡閃爍著貪婪的光芒，大吼起來:“奪回食物！”

　食物、美酒、衣衫、帳幕，都是吐蕃兵士眼下急需之物，不過，食物卻是最需要的，其他物事比起就遜色多了。

　“奪回食物！”

　“奪回食物！”

　驚天動地的吼聲響徹雲霄，地皮都在顫抖。

　墀德祖讚右手一揮，城門打開，他一馬當先，率先馳了出去。

　“隆隆！”吐蕃大軍好象海潮一般，從城裡湧出，對著唐軍的營地就撲了上去。

　“奪回食物！”吐蕃大軍吼叫著，揮著彎刀，紅著雙眼，好象餓狼似的衝上去。

　在饑餓的驅使下，吐蕃大軍跑得比風還要快，仿佛他們有著用不完的力氣似的，一口氣功夫就衝到唐軍營地前。

　“咚咚！”驚天的戰鼓聲突然響炸響，原本平靜的唐軍營寨突然冒出很多人。

　唐軍盔明甲亮，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最要命的是，一架架強弩矗立在營塞裡，如同遠古凶獸。一枝枝弩矢，如同凶獸的獠牙，懾人心魄。

　“咻咻！”突然之間， 天空一暗，只見不計其數的弩矢出現在空中，好象毒蛇一般，對著吐蕃大軍就撲了上去。

　“啊啊啊！”

　慘叫聲驚天動地，此起彼伏，吐蕃兵士被射死者不在少數。

　這次，吐蕃兵士的死法與以往有所不同。吐蕃兵士雖然被射飛出老遠，當他們落地後，卻是在朝著唐軍的營地挪動。

　即使死去，由於生機未絕，他們的肢體好象要完成他們生前的遺願似的，依然要朝唐軍營寨蠕動。

　食物的誘惑力是驚人的。

　為了食物，吐蕃兵士是悍不畏死，一往無前，前面的死了，後面的補上。很快的，他們就衝到弓箭的射程，唐軍的弓箭手開弓放箭，吐蕃兵士成片成片的倒下。

　即使如此，仍是不能阻止吐蕃兵士的衝鋒，很快衝到唐軍營寨前，唐軍依據營寨而守，無論吐蕃兵士如何勇猛，不能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