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忽然覺得在他們面前,自己如此蒼老,這些孩子或許連夢想都不曾清楚,便在自己的一聲召喚裡誓死相隨,惟因如此,他更不能坐視他們送死。
不,不光是自己,還有那個隱藏在雲端裡,為他們降下雷霆開路的人。
鐵浮屠們紛紛持刀縱馬飛奔而來,一波波人浪無窮無盡。這時他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楊再興的聲音。
楊再興在他的耳邊發出急促的輕呼,“盤古刀法。”
盤古是傳說中開天辟地的神,楊再興的雙刀流中有一招二人連長刀便以此為名,守勢犀利,無堅可摧。嶽飛立即配合他的刀招,以身體為軸心,腰部發力,雙刀劃出無數個規則不一的圓弧。
從前嗜血的戰鬥中,嶽飛總一馬當先,從不曾與楊再興施用此招,一經施展,才驚覺它的龐然威力。方圓數丈內雪光翻滾,刀影重重。每一刀擊中敵人的武器,另一刀便立即砍到那兵器最脆弱的位置,每一次敵人凌厲的攻擊,必有雙刀交鎖,雙刀奔襲。腦筋完全跟不上反應的速度,只有手隨身體的旋轉抖動。十多個鐵浮屠武士,竟被他們倆生生扛住。
然而鮮血依然在他們身邊綻開,新加入的年輕騎士在身經百戰的女真人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兩側的鐵浮屠武士身前,堆疊起一層戰馬與金人的殘肢。嶽飛徒然看著他們衝擊,毀滅,心在默默流血。
燦爛的生命在戰爭面前如此蒼白。
嶽飛發出了震天的怒吼,刀環中光芒爆漲,圓形的刀圈仿佛猛然撕裂的仙人掌,無數鋒芒破圓而出,像驟然跳動的火苗,迅疾突刺。他左刀依然劃圈,右臂卻冒著斷裂的危險連續收縮伸展,促不及防下,迎面兩個女真人頓時被扎成馬蜂窩。就在此時,耳邊的喊殺聲忽然逼近,劇烈得幾乎刺穿耳膜。前方壓力稍減,他略減刀芒,眼角的余光打量戰場。於千萬人中,便看到了老部下張用血濺重甲的身影。他率領著來自河南的騎兵,亡命衝擊女真人後隊,重傷的戰士自覺留在隊尾,以羸弱的軀體硬是擋住女真人們紛飛的狼牙棒。然而兩翼屠殺完輕騎的敵人回收到後陣,厚實的防守中,他們仿佛汪洋裡的一葉扁舟,做著一次次徒勞衝決。張用疲憊的格擋,耗盡力氣的揮刀斬殺,血混合雨水流遍他的臉,又在下一次搏鬥中灑落。
遠方的天空中現出了孫琿的身影,一枚枚巨大的火球聚攏在他周圍,又流星般襲卷而來。火焰過處,當者披靡,雨幕裡依然劇烈燃燒的焰尾從嶽飛眼中劃過一絲悲壯的痕跡,於鐵浮屠人群裡爆開。
那是多麽絢爛的光芒啊——赤紅的火焰。
於此浩瀚恢弘的最後的烈火中,嶽飛仿佛看到了孫琿微笑的修長身影。
鐵浮屠在火焰中依然沉默得像塊寒冰,可他們身上的鐵甲卻迅速消融,化做一堆堆廢鐵。焦灼氣息飄散開來,駭人的刀光消失了。
嶽飛知道,是所有的人,孤注一擲,以生命做賭,為他營造了一個名揚天下的機會,只有一次的機會。
火焰中,嶽飛看到了金帝的紫甲。
嶽飛的雙手在馬鞍上下按,身體凌空拔起,在風雨裡大喊,“衝!”楊再興會意,策馬向前奔馳,馬靴敏捷的落在他雙肩上,嶽飛全身一矮,隨即感到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像隻孤鷹般衝天再起,飛躍過鐵浮屠們高聳的身軀。在空中的最高點,風聲大作,灰白色的風雨原野間,無數渾身血汙的人正纏鬥在一起,面目猙獰,傷痕累累。
他們入伍前,也許是偏僻鄉村的農夫,也許是遙遠森林的獵手,也許是城市裡恬靜的敲鍾人,也許是鋪子裡獨自歡娛的打鐵漢。他們互不相識,經過這一戰,敵手的臉卻刀刻般永存記憶,伴隨著今後無盡的噩夢。他們抬頭看嶽飛,眼中有說不出的光芒閃動,嶽飛感到心中無比幸福,又無比沉重。 嶽飛猛地擰過頭,死死盯住了那個紫甲的金國皇帝。雨水淋濕他黝黑的長發,貼在臉上,慘白得像一鍋石灰池。帶著決絕的力量撲擊,是嶽飛最拿手的武技,飛翔的夢想融入血液,從沒人能逃過這無匹的一斬,何況嶽飛賭上了性命。 金帝的臉越來越清晰,嶽飛在那雙恐懼的瞳孔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主子當心!”簡單的女真語言中,另一個長發武士於千鈞一發之際踏步上前,雙手持刀上頂,用自己魁梧的軀體封住了金帝全身的每絲縫隙。
真的象孫琿告訴他的那樣,便是這個人發動了這場戰爭吧,難怪鐵浮屠們如此緊張。嶽飛看到他怯懦的躲藏在護衛身後,卻又佯裝威嚴,不禁笑出聲來。撲擊之前他已算準,要殺他必須先閃過身邊的護衛。左手在劈下的瞬間翻腕,長刀虛架於他隔擋的兵器上,雙足順勢再次輕點其肩頭,騰身撲向倉皇后退的金帝,右刀自左肋下旋斬,整個人被刀勁帶得如同個旋轉的陀螺。
奪命一戰,敵斃我亡。這死中求生的刀法距離成功僅差一線,嶽飛的身體在急速轉動中舒展開來,蓄滿的力道自右臂爆發,光若奔電。可金帝面前再次出現了他的護衛,先前被嶽飛閃過後,對方的反應居然敏捷到在嶽飛旋身的同時撤步,他沒有選擇斬擊半空中的嶽飛,那樣嶽飛的刀勁依然能割掉金帝的頭顱,卻再一次硬生生橫在了金帝與嶽飛之間。他張開雙臂,擋在嶽飛飛躍的落點,卻絲毫不顧惜自己,回身急促的用女真語言大喊。
這是個真正的武士。嶽飛已自半空下落,他明明是要用雙臂抱住嶽飛,再無法借力飛躍了。嶽飛欽佩他的勇氣,但刀勢已成,連他都無法收回。
長刀帶起厲嘯揮斬,卻在半空陡然停滯。那鐵浮屠的身手極其高明,電光火石間居然以空手入刃,雙掌死死抓住了嶽飛的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