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慕衡笑至一半,猛然張嘴,一口酒盡數噴到兩匹健馬的馬面上。
白馬聞到酒氣暴躁的跳動起來,險些掙脫了任五掌心,赤色的馬卻靜了片刻,猛一甩頭,整個脖子前傾,將嘴遞入衛慕衡掌中的酒壇裡,竟暢快的喝了起來。
“哈哈哈哈!好馬!盡情的喝吧!”衛慕衡開懷大笑,梁老板詫異了片刻,拊掌道:“將軍識馬之法聞所聽聞,今日梁某算開了眼界。”
衛慕衡將酒壇遞到隨從的武士手裡,拍了拍梁老板道:“今日總算沒有白來。”
“將軍高興,梁某也開心得很。馬兒在槽,哪天看都是一樣。在下在德勝坊備了桌薄酒,請將軍賞光一飲。梁某平生別無他好,就喜駿馬烈酒,今日得見將軍如此知音,定要痛飲一回。”
衛慕衡看了看天色道:“不急,馬還沒看完呢。”
“沒看完?”梁老板今天真算開了眼,他喃喃道:“將軍隻管看,中意的今日梁某就親自送到府上,不中意走了便是。只是這酒,一定得喝。”
衛慕衡笑著擺擺手,道:“軍中良騎,不僅要踏陣千裡,來去如風。更需深淵在前揚踢如飛,萬箭叢中十蕩十決。這紅馬深得戰馬深意,可不走兩步,終歸下不得定論。”
梁老板聞言笑道:“黃昏已至,街上行人稀少,將軍何不縱馬月下,也是這王城裡難得的壯武之舉。”
衛慕衡笑道:“人在廟堂,不敢縱狂啊。”他對著一眾圍觀的人道,“誰來與我一試此馬?”
在馬市裡呆慣了的商人們哪個不精,這衛將軍的話,明明是謙虛幾句,誰要上了馬就是折了副統軍的威,更何況駿馬醉酒,意態恣肆,不是真有幾分騎術的人也不敢上。圍觀人群中有幾個健壯青年摟起袖筒要上,卻被各家老板生生壓住了。
梁老板見狀忙道:“將軍,論騎術誰能及得上您。”
衛慕衡一雙大眼卻瞪了起來,“誰來與我一試此馬!”
斜陽的最後幾縷光將人影拉得縱橫交錯,眾人的臉色已看不清了。
“誰來與我一試此馬!”衛慕衡的聲音提大,竟有吼穿雷霆之氣。
“我來!”
隨著一聲喊,孫琿大踏步走上前去,也不套鞍具,蹬步翻身,利索的落在了馬背上。
“好!”衛將軍大聲喝彩,竟帶頭鼓起掌來。
稀稀拉拉的掌聲裡,孫琿不由得很是得意,要知道他在後世可是從來沒騎過馬的,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可能是和狄鋒高寵嶽飛等人呆久了的關系,他喜歡上了騎馬,年深日久,竟也深通其道。
孫琿的目光落到梁老板臉上,看到那張臉如同死灰,邊上任五一個勁的遞眼色,孫琿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不是在開封城,他受萬人景仰的時候,在這些人眼中,他在都城的副統軍面前,什麽也不是。他有些尷尬的落在眾人嘲諷的眼色中,騎也不是,下馬也不是。
“著火啦!”遠處忽然有人大喊起來。眾人隨著喊聲望去,鄰街的一家馬房裡騰起熊熊烈焰,馬市的梁屋多以木材搭建,草料又足,此時火焰一起,借著風勢,不一刻居然已燒得天隱隱有些泛紅了。
孫琿乾脆要把戲文作足,他讓自己的臉在火光中顯得忽明忽暗,紅彤彤的,他故意僵在馬上,麻木的不知動彈。耳邊恰然響起任五低聲的呼喚,“肖鳴,肖鳴,趕緊下來啊你!找死啊!”
孫琿聽到聲音呆呆的看向任五,裝出身體卻不聽使喚的樣子。身邊人影錯亂,火光衝天,什麽都聽不清楚了。
這時,一個冷冷的銳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既然上了馬,就試試又何妨。”那麽豔,卻又那麽淡的聲音泛入耳朵中,有如梁木傾毀,山石崩塌,孫琿全身劇震,他循聲望去,看到了她。
黑色的夜幕裡,橘紅如畫的火光中,她緩緩走來,她穿著一身褐色長衫,領口團以雪白的絨羽,在那麽多人的慌亂中走得一如聖女般從容,那是一個夢吧,是的,孫琿覺得,他看到了一個夢。
那夢一般的女子邊走邊拉開雪袍的系帶,一旦從如雲的袍擺中脫身,立即現出柳條般的身段。她走得太穩了,落地無聲,真的象一場幽夢勾去了孫琿的魂魄。
此時此刻,在烈火寒風裡,孫琿忽然想起那年冬天的列寧格勒,他和女孩子們並肩戰鬥的情景。
那個說話甜,笑起來也甜的女孩,總會將最甜美的一面顯現給自己看的女孩。
甜甜,你現在還好嗎?
孫琿坐在馬背上,抬眼看向漆黑的夜,那裡什麽都沒有,紅馬感覺到騎者的心緒,發出一聲嘶鳴。
“公主,你怎麽來了。”衛慕衡見到那女子,忙迎了上去,一邊關切的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裡呵著熱氣。
女子笑著任衛慕衡握住手,嗔道:“只有你可以來,我就來不得?剛好逛街經過,在馬市口子上碰到了衛沙,他說你在這裡挑馬,就過來瞧瞧你,怎麽,不樂意啊。”
衛慕衡正要說話, 見到數十雙眼睛盯著自己二人,整容道:“既然來了,就一塊兒看看吧。”
孫琿失魂落魄的呆瞪著兩人,絲毫沒有聽到任五一聲緊過一聲的呼喚,他原本極喜歡這頭次照面的夏人將軍,覺得他英武不凡,現在卻討厭起他來。這樣的男人,怎麽配得上她呢?她豔光四射的雙目裡蘊有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孫琿覺得那樣的熟悉,他隱隱想起這樣一幕,落日下籠著黯紅光暈的軍營,周圍靜悄悄的,忽然一輛坦克的炮塔頂蓋打開,女孩子探出柔白的脖頸。那只能被稱為氣質吧,如靜水東流,似白雲舒卷。
“小兄弟,這紅馬我一看就喜歡,你騎著它跑兩圈讓我瞧瞧吧。”女子柔聲道。
“啊!”孫琿見她彎月似的目光盯住自己打量,隻發出了一聲回應,再說不出話來。
“公主,那邊馬房還燒著火,等滅了火再說。”衛慕衡略帶責備的說道,他話說完環目四顧周圍的人。
商人們見了衛慕衡的神色,哪裡有不明白的道理,又舍不得將眼睛從這個被稱為“公主”的女人臉上移開,紛紛三步一回頭的向火場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