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師正如是想,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鳴鑼,循聲望去,西南處鐵林騎的校武場內人頭攢動,武士們暗紅色的鐵甲衣下的片甲光芒刺眼,更多的人卻是勁裝打扮,並不著鎧,鐵林騎的征兵日居然選在今天?洛同遠眼前一亮。
招選已進行了有些時候,在開始的箭技,騎術考驗中,近八成的人被淘汰出局。剩下的自動分為兩撥,一撥是袍甲光鮮的貴族公子,另一邊則是平民武士,雙方各自低聲交談,目光甚少接觸。
鐵林騎甲士持槍立於廣場兩側,正北面的觀武台前,有八名垂手靜立的男子。他們個個身材勻稱,目蘊幽光,隨便站在那裡,卻像條冷冷的刀鋒隔開了青石台的前後,連甲士們都不敢靠近,仿佛會被他們散發出的凌厲殺氣割傷。
台上,衛慕衡換了身得體的鎧甲,跨劍立步,更襯出他原本極英武的面相。衛慕衡立在台上並不立即開口,他耐心的等待著台下眾人收住嘴舌,可低低的說話聲始終在廣場內徘徊。此時一名男子走下了石台,他的面目身形落在遠處眺望的洛同遠眼裡,西夏畫師竟生出了見到一尊雕塑的感覺。男子臉上的肌肉仿佛僵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他走到八名男子前立定,發一聲喊,“噤聲!”,低沉的聲音在操場上滾過,許多人聞到了一股鐵腥氣。
“噤聲。”八人在男子的余音中同聲應和,話裡透出的威壓,比之監斬九族的刑場上,將官那生殺予奪的發自咽喉深處的淒厲尤過之,頓時令校武場內外鴉雀無聲。
大家心裡都在想,這個冷靜得可怕的青年是誰?夾在平民武士中的孫琿卻知道,他暗暗心驚,十天前馬市初見,竟沒瞧出這個叫衛沙的人有如此氣魄,看來鐵林騎裡還真是藏龍臥虎。不過當他見到衛慕衡身後依然著褐色長衣的肖甜甜時,便不再把那個衛沙當回事了。
西夏的軍隊約50萬人,軍種分為“鐵鷂子”、“擒生軍”、“衛戎軍”、“潑喜軍”、“撞令郎”等5種。“鐵鷂子”即“鐵林騎”,是西夏騎兵中最精銳的部隊,配備最精良的戰馬、最精選的盔甲和最優秀的戰士,只有3000人,還分成了10隊,每300人是一個戰鬥團體,在紛亂糾纏的戰局中用他們決戰決勝。
“擒生軍”是西夏人的獨創,專門用來在戰爭中掠奪敵方的百姓,有些像是契丹人打草谷。只是西夏人更窮,對錢、物的渴望讓他們出手更狠。這支部隊居然達到了10萬人。
“衛戎軍”是西夏京城的禁衛軍,共5000人,都是西夏的貴族子弟但任。戰鬥力怎樣不好估算,這是李元昊創下的制度,一直沿續至今,至於用他們來守大門,還是當人質,要脅貴族們就范也不得而知。
“潑喜軍”算是西夏人的炮兵,炮彈就是石頭,大小不一,大的用來攻城,小的用來一筐筐的砸迎面而來的敵人。
至於“撞令郎”,是創始人李元昊以及西夏人的恥辱標簽,充分地證明了他們是些怎樣卑鄙無恥的東西。
“撞令郎”是西夏人從漢人中特意挑選出來的精壯男子,沒什麽好的武器給他們,每當打仗時就驅趕他們衝在最前面。會發生什麽很容易想:如果想要把刀砍在黨項人的身上,就得先把這些人殺光!
正因為如此,孫琿對西夏人一直沒有什麽好感,而那個衛將軍昨天做的事,更讓他感到憤怒。
今天如果可能的話,他準備和這個家夥把帳算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把肖甜甜帶走。
此時高台上的肖甜甜並沒有注意到他,這不是沒有道理,從衛沙冷銳的眼神裡,孫琿能瞧出自己所沒有的東西,而他的主人衛慕衡,又會是怎樣深藏不露?
孫琿以嫻熟的弓馬技藝入圍最後的刀試。
“大家的血都沸騰了。”衛慕衡此時才開始講話,“那就戰吧。你們所有的人,都領到了一把配刀,用手裡的刀,到台前來,與我的部下比試,不是一個,是所有人。戰勝的可以入選鐵林騎。”他仿佛在與鄰家子弟閑聊,說完話悠悠的走回大椅前,坐下來眯起了眼睛。
蕭瑟的寒意攀上枝頭,一隻螻蟻從地縫裡鑽出來,立刻被觀武台下的男子踏成肉漿。八個人齊齊開步,迎風立成一排,掀開風袍,手搭上了腰間麻木包扎得厚實的刀柄。只有衛沙拉住袍角,退到眾人身後,壓住了陣勢。
人群中幾乎是瞬間就有不信邪的武士操刀衝了上去,百步的距離,衝到近前的出手依然雄沛有力,男子們見刀拚刀,見拳對拳,幾個拆解便輕易製服了對方,掄腳將倒在地上哀哀痛呼的人紛紛踢到一側,仍是手按刀柄不動,風撩起他們額前落下的幾縷發絲,雖不風流, 卻盡顯男兒本色。
遠處樓頭的畫師忽然有了靈感,抄起案上狼毫,飽沾墨汁,在雪白的宣紙上落下重筆。
越是困難的時刻,人的反抗力越易噴發,但有一人一騎衝出,余下的人便隨後發力狂奔,其實結果很簡單,不是入圍便遭淘汰,勝負面前從來沒有緩衝。上百人的突進氣勢也甚為駭人,八名鐵林騎將佐腳步倏忽,瞬間便以衛沙為核心變做一個圓圈站定,吐氣揚聲,嘴裡唱一句,“鐵林!”,人已像樹根般釘在了大地上。
畫師手中的筆越來越快,濃黑的墨汁從筆尖流瀉出去,紙上呈現出一個個狂態畢露的武士形象。
男人們互相拚出了血氣,像一波波憤怒的波浪,此起彼落的撞擊著中央的西夏將佐,八名將佐也抽出了腰畔長刀,雖是以刀背出招,每揮出一刀,必有一人喋血當場,圓圓的圈子有隱隱擴大之勢。站在陣眼上的衛沙低垂著頭,將一身黑色風袍拉至胸前,凌亂狹長的發絲遮住了眉眼,身軀如潮汐般緩緩起伏。孫琿見武士們守得密不透風,每有一人壓力過大,陣形便輪轉個角度,將休養好的人送到頂點,知道這樣打下去是沒有結果的,於是收起刀退出了戰團,暗暗調勻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