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望只能在煙塵落下的瞬間隱約看見宋軍帥旗。他知道多少人已經死去,因為足有三個千夫長帶兵衝向那面大旗,卻沒有回來。鐵鷂子騎兵們在馬背上發射了密集的箭矢,但是要麽被孫琿噴出的火焰摧毀,要麽被他的身體擋住。
只有那個西方武士射出的巨箭以奔雷之勢擊中了孫琿的身體,但並未致命。
孫琿的噴火首次給打斷了,他有些驚訝的看著嵌在胸口肌肉中的巨箭,似乎不相信這是真的。
孫琿在這次出戰之前,為防禦做了精心的準備,他特意去接觸了大象和鱷魚,使自己能夠擬化出這兩種以皮厚甲堅著名的動物的皮膚,並進行強化,進而在身上進化出由象皮和鱷魚皮構成的“複合皮甲”來,這也是他敢於毫不躲閃的面對金軍箭雨的原因。
和他不同的是,由於嫌這種“複合皮甲”太過難看,對自己“羽人仙姬”形象非常喜歡的葉楚楚和胡麗英堅決不肯用大象皮和鱷魚皮,而是去接觸了穿山甲,給自己增加防禦的同時保證了美觀,但孫琿知道,她們這麽搞的防禦效果是肯定不如自己的。
現在的他,不由得擔心起她們來。
剛才那個西方武士射出的三箭全都射中了他,並且箭鏃穿透了兩層經過強化的鱷魚皮和象皮,刺入到了他的肌肉當中,雖然並不是很深,但也足以讓他感到痛苦,打斷了他的噴火。
而這樣的箭如果射到葉楚楚和胡麗英的身上,她們只怕是難以抵擋。
孫琿伸出手,很隨意的拔掉了胸前的巨箭,他並沒有馬上去攻擊那個射他的西方武士,而是轉頭望了望太原城的方向。
葉楚楚和胡麗英現在也許已經開始行動了。
孫琿仰天發出了長嘯,又一次全力噴火。
嘯聲震耳欲聾,世界仿佛要在這轟響中崩塌。完顏宗望感覺到那撲面而來的煙塵裡蘊含著的可怕力量,那些生龍活虎的年輕人帶馬從他身邊馳過,走出巨大的之字形,試圖繞過危險的火焰,然而一隊接一隊地落馬,殘斷的肢體無處不是,下一隊武士又踩著戰友的屍體咆哮著帶馬衝鋒。
他想起父親跟他說起過秋天那些溯流而上去湖中產卵的魚群,它們要經過危險的川溪,那裡等候著狡黠的獵人們,那些各種各樣的水鳥、熊和危險的肉食魚群等待著它們一年之中最豐盛的筵席,熊在河灘上等待,水鳥在水面上遊蕩,肉食魚群沉在水底,張著嘴,露出鋒利的牙齒,等待著這些肉味鮮嫩的魚。沒有畏懼也沒有遲疑,它們知道它們歷盡千辛萬苦從大海深處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麽,只有短暫的幾天激流湧動的川溪平靜一些,它們必須一往無前地衝過獵人們布下的網。任憑熊的利爪起落,水鳥和肉食魚群把多數的同伴從身邊叼走撕碎,它們只是拚盡了全力往前遊,每前進一寸就更接近目的地,那裡有一個溫暖、滿是水藻的湖泊,在那裡幸存的魚兒會代替它死去的同伴們產下成千上萬的卵,來年春天這些卵孵化,小魚不僅像它們的父母,也像那些沒能從獵人手中逃脫的魚。這就是戰場上殘酷的生存法則,在這裡,任何一個人的命都不重要,只要最後一個人能夠爬到敵軍的將旗那裡砍斷旗杆。是死在半路的千千萬萬人的手為他舉起那斬旗的一刀。
“這就是為將的道理,就算你知道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你卻必須忘記這一點。為將的人,每一次下令都會有人因你的令而死去。但是所有的令箭都必須投擲出去,
”父親這麽說的時候眺望著落日下的遠山,“這就是所謂‘殺伐決斷’。” 這就是殺伐決斷,面對著屠場般的世界,懦弱的人是生存不下去的。
他回頭看著正在崩潰的左右翼,他們正在相互靠近尋求支撐,他看到兄長完顏宗翰的那面所到之處震驚百裡的大旗在煙塵中堪堪就要倒下,每一次掌旗的武士被利箭穿心,立刻就有人撲到完顏宗翰的背後,再把那大旗豎起,宋人騎兵帶馬圍著他們奔跑,箭矢如雨,左右翼化作了圓形陣,死死地保護著陣心的兄長和他麾下的不到一千人的騎兵。
那是他們的旗,他們殺敵的長刀,他們是要去那個溫暖湖泊裡產卵的魚。
“敗退者斬!”一名千夫長在大聲咆哮。
完顏宗望猛地回頭,看見一名鐵鷂子武士驚恐地捂著兩耳吼叫,從戰場上不要命地往後逃。他的指縫裡滲出鮮血,大概是兩耳都在孫琿發出的雷霆般的巨響中聾了。那名武士就要從完顏宗望馬側馳過,完顏宗望的心猛然抽緊。
他知道軍令的嚴肅,他如果此時不斬下這個武士的頭,下面不會再有人衝鋒。但那是一張何等年輕的臉啊,只有十六七歲,大概是剛剛接過了父親的刀和鎧甲,成為了一名效忠金帝的鐵鷂子武士。完顏宗望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得出他是真的害怕,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孩子,看見那麽多人就在他的身邊化作橫飛的血肉,他理所當然地害怕。那樣就要砍下他的頭麽?完顏宗望的手腕僵硬,腦海忽然一片空白,這個間隙,那名武士在完顏宗望面前一閃而過。完顏宗望意識到這是個巨大的錯誤猛地回身時,看見那個大孩子的頭從脖子上滾落下來,無頭的屍首膝蓋彎曲,撲倒在地上。斬下他頭顱的刀握在千夫長手裡,那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冷厲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我帶隊再衝一次,再有兩隊好弓手從左右包抄。”千夫長說道,“讓那個妖人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噴火。”
完顏宗望在那個男人鐵一樣堅硬的面孔前只能點頭,“謝謝,本該是我動手。”
“理應為二殿下效勞,”千夫長看著地下那個大孩子的頭顱,“我們溫迪罕家的男人不能是懦夫。”
完顏宗望沒有來得及說話,葛博西罕和葛爾賓安從左右閃出,“我們帶弓手從左右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