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軍官兵們都沉默著,冷硬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
“我還想被深深地滋潤,而能夠滋潤我的,只有你們宋人的血了。”完顏宗翰大聲說。
一聲長嘯傳來,完顏宗翰不由自主的轉頭望去,看到孫琿飛身到了宋軍帥旗之上,一隻手高舉著一顆頭顱,另一隻手則舉著折斷的完顏宗望的軍旗。
孫琿似乎看到了這邊發生的情況,猛地將手中的頭顱插在了完顏宗望的軍旗上,向這邊拋了過來。
帶著人頭的軍旗落在了完顏宗翰的腳邊,看到那顆沾滿了血汙和泥土的人頭,完顏宗翰一時間手足冰冷。
那是完顏宗望的頭。
此時宋軍已經完成了對剩下的數萬金軍的包抄,孫琿振翼飛下,對著擁擠在一起的金軍噴起火來,一時間到處都是慘叫哀號之聲。
張叔夜忽然笑了,笑得很輕松。
“我來這裡並不是要跟你們爭論誰對誰錯,”張叔夜挺直了身子,仰望天空,低聲說,“回去告訴金主,如果他識相,便趕緊讓出城來,退出燕雲十六州,滾回老窩去!否則,我們便殺光金人!”
完顏宗翰失魂落魄的上了一匹未死的金軍戰馬離去,僅存的幾十名鐵浮屠正在不遠處等待他,他們每個人的馬鞍後都扛著戰死者的屍體,他們必須把這些珍貴的鎧甲武器運回去,雖然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麽用了,短時間內他們甚至訓練不出什麽人可以穿著這些鎧甲,使用那些武器作戰。
張仲熊看著完顏宗翰離去的背影,心裡微微一動,抽出腰間的長弓,對準完顏宗翰的後腦,他的弓術還算不錯,這個距離上足以命中。
“熊兒,你要幹什麽?”張叔夜的聲音響起。
張仲熊緩緩收弓,把弓和箭都扔在地下,“這個人精於用兵,我們不該放他回去。”
“我說過讓他走,就必須兌現自己的許諾。”張叔夜沉聲道。
他看著完顏宗翰一行的背影,“我知道你急於對他下手,是擔心他影響今後的戰事,但現在放他走,會有好處,太原城裡的金人見他戰敗生還,會無心守城,試圖逃走。如果我們連他也殺死,他們會明白沒有活路,有可能死戰到底,不會向北逃竄。對於我們未必是好事。”
“孩兒明白了。”張仲熊意識到自己想的簡單了,不由得滿面通紅,向父親躬身抱拳道,“孩兒未遵軍令,還請父親責罰。”
“你還是好好想著,怎麽多向孫仙人學學吧!”張叔夜的目光轉向了戰場。
三日後,太原城。
完顏吳乞買和金國將軍們急匆匆地登上城牆,放眼望出去,數萬宋軍在南門外集結。他們打起了上萬面紅褐色的大旗,地上像是鋪滿了一層鮮血。
“他們是要……攻城?”完顏吳乞買心裡一顫。
那一日敗陣之後,殘余的金軍退回了城裡,隻帶回了昏厥的完顏真珠,宋軍出人意料的沒有趁機攻城,他們在距離城牆兩百步的地方勒住了戰馬,放任金國潰軍入城。其後的整整一天,完顏吳乞買都在金帳裡和貴族們議事,夜以繼日。壞消息不斷地送進金帳來,接近十萬人的大軍,活著回來的只有不到五千人,鐵鷂子騎、拐子馬、鐵浮屠三部精銳皆毀在這一戰裡,完顏婁室、完顏銀術可、完顏活女、耶律余覩等將俱都陣亡,而完顏宗望沒能撤回來,有人看見他被孫琿以鐵彈擊穿了身體,並給斬下了頭顱插在他的軍旗上。整夜太原城裡都是哭聲,幾萬人失去了家人,
金軍的戰力真正被摧毀了。完顏吳乞買討論不出結果,沒人能告訴他該怎麽辦,將軍們和官員們一時沉默,一時暴躁地疾走,場面一度失去控制,而凌晨的時候,傳來了宋軍在城南再次集結的消息。 “哪來那麽多紅旗?”蕭慶說道,“難道他們昨夜是要染這些紅旗?”
“他們是要攻城!該讓所有能動的男人都集中到南門來,帶著弓!箭越多越好!”完顏希尹說。
“不,他們不是要攻城。”完顏宗賢擺了擺手。
一名宋軍騎將帶馬而出,推進到距離城牆兩百步停下,仍在普通角弓的射程之外。
“大宋張宣撫令,送完顏斜也將軍回城!”他高聲說完,掉頭返回本營。
“他們要把誰送回來?”完顏吳乞買一愣。
宋軍本陣裂開了一個口子,一個人影被從裡面推了出來。他低著頭,在雪地上蹣跚而行,像是隨時會倒下。完顏吳乞買漸漸能看清他的臉了,那確實是都元帥完顏斜也,他的親弟弟。但是完顏吳乞買心裡沒有一點高興,完顏斜也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鏈子,組成那條鏈子的,是無數人頭。那些頭顱的辮子彼此系在一起,一頭系在完顏斜也的脖子上。那條殘忍的鏈子不知道有多長,看起來只要完顏斜也一步走下去,那鏈子永遠不會斷,每一環都是一個死去的金國人,城外有幾萬金人的屍體,宋人如果願意,可以叫完顏斜也拖著那鏈子走到死,都能割來新的死人頭顱續上。
城頭上一片死寂,金國武士們把頭低了下去。
“呼魯,你帶幾個人下去,城門一開就把完顏斜也將軍引進來。”完顏吳乞買對親衛呼魯說道,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不能開城!”蕭仲恭大聲說,“還看不出來麽?這是宋人的詭計!我們一旦開城,他們就會趁機進攻!”
“不會,要攻城昨天就攻城了,”完顏希尹說,“張叔夜不像是個喜歡玩這種招數的人。”
呼魯帶著幾個人匆匆下城,隨著城門頂上的木絞盤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閘門被緩緩提到呼魯胸口的高度。呼魯按著佩刀的刀柄,一矮身閃了出去,在地上奔跑幾步,一把抱住完顏斜也。他幾乎懷疑完顏斜也不是個死人,身上沒有一絲熱氣,外袍浸透了血,被凍得鐵一樣硬。完顏斜也木然看著他,讓呼魯想起了將死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