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那樣平凡的臉,卻有一雙極其闊遠深邃的眼睛,像是自極北不遠萬裡跋涉而來的風,穿過了聳入天際的高山,一路風塵滾滾,無聲而潤澤。
“董姑娘,你是昔年大宋勇將董忠的後代,英雄的後人!董忠是嶽飛嶽爺爺麾下大將!”虛空的聲音變了,如低沉的暮鼓,嘶啞而緩慢,像是念著某種古老的咒語,帶著森然的威嚴。他的衣袖在風中獵獵飛舞,鼓蕩的袖口裡突然掠出千絲萬縷的光,沿著虛空手指的方向匯聚於某一點,光芒愈漲愈烈,烈到極致,風攪動的空氣近乎扭曲,瞬間吹滅了兩排油燈,仿佛要把世間萬物都吸進去。
董秋虹捂住眼,暗中奮力運氣以防被光芒吸入。
這到底什麽東西?是法術?世間竟還有如此恐怖的力量麽?她能感覺到,那光芒裡藏著的力量簡直是違背自然!
“嘭”地一聲巨響,光團炸裂,濺出的光點四處飛舞,如同四散的流螢。
而方才光芒所在之處,赫然有一柄長刀。
董秋虹直直盯著那柄刀,腦中一陣鈍痛,空氣中有什麽東西突然竄入了她的腦海,嫣紅,天地一線的白,刀,色彩分明的場景輪番在她眼前閃現,她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拽著她往前走,與此同時,她此生從未體驗過的強烈情感如同山海,呼嘯著灌入心頭,熾烈而沉重,古老而遙遠……那是血吧!滿地的血湧動起來,在冰冷的世界澎湃,屍體那麽多,多得覆滿了一座原野!董秋虹捂著腦袋,拚命壓抑住喉嚨深處的泛上的嘶吼和內心的顫栗。
她顫抖著身體,一步一步地向著光芒所引導的方向走去,那柄刀突然震動起來,像是在呼應著董秋虹,直到她穿越屍山血海,荊棘藤蔓,終於伸出手碰到刀鞘的那一刻,光芒驟散,刀停止了嗡鳴,靜靜躺在董秋虹懷中。
董秋虹眼神空洞地抱著刀,她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如今又在何方了。她抱著刀,將臉輕輕貼在刀鞘上,觸感並不涼,反而有一股溫熱的氣流湧入她的身體,汩汩血脈藏在一層薄薄的皮膚之下,隨著那股溫熱無聲地跳動,翻湧,像巨浪般不斷地拍擊著董秋虹。
太熟悉了,就好像……她曾被黑暗困住過無數年,只有這把刀,是她唯一的光和溫度!
“孩子,把這把刀……拿出來吧!”
董秋虹呆呆地看著懷中的刀,刀鞘上鐫刻著古樸的紋路,有一道泛黑的血跡橫貫其中,竟然已經沿著花紋滲進了金屬製的刀鞘裡。她緩慢地吐出一口濁氣,將刀輕輕拔了出來。
一把太過古老的刀,散著腥味的暗紅色鐵鏽腐蝕了整個刀身,刀本來的模樣已經一點也看不出來了。董秋虹輕柔地撫過那些凸起的鐵鏽,眼眶突然酸了起來,這把刀,不應該是這樣的啊!她被自己想法驚住,她從不曾見過這把刀,以往閱過的古書裡也沒有這把刀的圖案,可她心底有什麽東西卻在怒吼著告訴自己,這把刀應該有著蓋世名將的威嚴,在戰場上吞噬著敵人的血,絕不是龜縮在此,被漫長的時光一點點鏽蝕。
“看來時機還是不到啊……”虛空沉沉歎了口氣,他蹲下身,輕輕將董秋虹扶起。
董秋虹茫然地看著虛空,黑暗中的臉上淚痕交錯。
虛空怔了怔,突然點點頭,“是你了……你果然是董將軍的後人!怪不得身上流有嶽爺爺的血!那人料得沒錯!”那張寡淡至極的臉上突然有了色彩,有了生氣,虛空牽動嘴角,笑容僵硬,在旁人開來,那個笑簡直是在抽搐。
僧人猛地咳了咳,咳得很凶,像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他艱難地捂著心口,咬牙對董秋虹道:“孩子……過來。剛剛的一下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力量,恐怕剩不下多少時間了……”話音剛落,他又劇烈地抖動了幾下,血湧了出來。
虛空運氣將喉頭的血腥氣壓了下去,他上前,捏住董秋虹的肩,巨大的力道壓得她肩上的肉微微下陷,“這把刀是屬於你的,拿好它,它會跟隨你成長,等你擁有與它相匹配的實力,它就會蘇醒。”聽到董秋虹低聲痛呼,虛空瞬間收了手,停頓了一刻,眼睛裡洶湧的浪才緩緩停歇。
“阿彌陀佛,董姑娘,對不住了,貧僧失態了。”虛空低頭一禮,他抿緊了慘白的唇,一隻手顫抖地探入袈裟內,取出了一個薄薄的小冊子,遞到董秋虹面前,她借著重新燃起的燈光無聲打量,這本書應該已經很老了,封面被掉了大半,紙頁泛著枯黃,手碰到紙,有一種滄桑的粗糲感。
董秋虹接過,詫異地看著虛空,還是沒有出聲,眼神不再如之前般急躁。
“這本書裡記載著很古老的刀法,是董將軍留下來的。 你拿回去好好練。”虛空停了停,狠狠喘了口氣,蒼老的手在念珠上不斷撥弄,像是在掩飾著某種難以平靜的心緒,“那刀的名字叫‘噬魂’。史書沒有把它收錄,但它確實真正的刀中之王。百年之前,嶽爺爺曾拿著它上戰場,沒有敵人能夠與這把刀的鋒芒相抗衡。後來嶽爺爺將它送給了董將軍。”
“北征最後一戰,董將軍和嶽爺爺一道率軍北上,征討胡虜,那一戰很是慘烈,董將軍手下的士兵盡數埋骨於北地,而董將軍——也沒有回來。”
董秋虹臉上是難以壓抑的驚訝,她啞聲問:“不是說,嶽爺爺和董將軍都是神佑之將麽,為什麽他們陷於危難之中,沒有神明來救他們?”
“呵呵……”虛空的聲音不再清淡得沒有生氣,低啞的笑聲從喉嚨深處溢出,“神明?也許讓他們死去的,正是那些所謂的神明呢。”
董秋虹蹙眉搖頭,說實在的,雖然自幼被人灌輸一些神佛的觀念,並且聽過大量的關於神仙下凡的傳說,她雖然沒見過,她卻打心眼裡感到厭惡。
真正的神明,會這樣對待虔誠信奉他們的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