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這日一大早，二子如同往常般，還賴在床上，正夢會周公，忽然間隻覺泰山壓頂，啊的一聲被嚇醒了來，卻只見自家姐姐的大小子虎頭，正呵呵呵坐在自己胸前發笑，嘴裡奶味十足的喊道:“舅舅，舅舅，給糖吃，甜甜的糖，還要壓歲錢嘞。”

　　二子當即將白淨的虎頭拉進被窩中，狠狠親了兩口，“虎頭乖，來和舅舅睡，等舅舅睡好了，拿錢給你買糖吃。”他這口氣純粹一怪叔叔模樣，直瞧得邊上青花銀鈴大笑。

　　虎頭也不認生，進了被窩，伸手便去摸二子的口袋，但二子身著睡衣，哪裡有什麽口袋?惹得虎頭小臉一垮，不高興道:“舅舅給糖，現在就要糖。”邊說著邊在床上打滾撒潑。青花佯裝訓斥道:“虎頭別鬧，可別把你舅舅著涼了，小心等會兒外婆拿棍子打你。”

　　二子被他母子兩鬧得沒了脾氣，隻好道:“好好好，姐姐快別讓虎頭鬧了，我這就起了，唉，難得偷閑，都不讓人睡個安穩覺。”說罷，捏了捏虎頭乾淨的小臉，瞧著今日一身新衣，渾如觀音菩薩身邊的金童一般，哪裡還有往日泥娃子的樣子。

　　穿了一件大襖子，外邊再罩了件青色的長衫，伸手抱過姐姐懷中的胖小子，這胖小子還隻十個月大，嘴裡咿咿呀呀正是學說話的時候，眼前一個陌生人把自己抱走，當即一嗓子吼起來，哇哇大哭，底下虎頭萌萌地勸道:“弟弟別哭，弟弟別哭，是舅舅嘞，舅舅等會兒買糖給咱吃。”

　　小孩子哪裡懂虎頭的話，哭起來便沒個停的，二子見狀，隻好還給了青花，氣呼呼抱起虎頭道:“還是咱們虎頭乖，走，舅舅買糖給你吃，不給弟弟吃。”

　　虎頭拍拍手，興奮叫了起來，“耶，吃糖去咯，吃糖咯。”幾個人說著，便出了睡屋。剛出了屋門口，便見犢子提著一大袋零食兒回來，口中喊道:“虎頭，來，我這裡也有好東西嘞。”

　　虎頭抬眼瞧了瞧，見裡面是各色糕點，各色乾果，當即掙脫了二子的手臂，迅速滑下地，麻溜地跑到犢子跟前，甜甜喊道:“犢子舅舅，虎頭要吃，虎頭要吃嘞。”

　　犢子已有好些年沒有回村了。今早初見被青花帶回來的小胖子虎頭，便喜歡上了這個孩子，長得壯實，嘴又甜，不認生，以後絕對有大出息。然而轉念一想，他比青花還要大上一歲，如今青花都已有三個孩子了，自己卻還孑然一身，不免有些傷感。

　　帶著虎頭玩了一會兒，見二子還在熟睡，便鼓動著她母子兩去吵醒二子，自己則趁機去村口買些吃食兒回來，說來很是慚愧，初次見晚輩，卻沒準備啥禮物。

　　卻說二子見這個小叛徒毫無義氣，被氣得發笑，轉過頭去，對他姐姐青花道，“姐姐，虎頭這孩子，明年讓我來教，我得好好治治他這壞習慣。”

　　他不過是玩笑之言，沒想到身後老木叔、大林以及他姐夫何大剛三人從院子外進了來，正好聽見了，何大剛越過兩個長輩，滿臉喜氣，嘴裡帶著巴結的口氣，“二子弟，你真願意帶著虎頭讀書，那可是天大的恩情了，咱們鐵匠家也要出秀才郎了。”

　　二子臉上一顫，嘿嘿乾笑一聲，正想說些玩笑話岔過去，不想大林聽了，也跟著道:“是嘞，正好帶著他外甥讀書，這小子總算有了些用處。”大林對大閨女一家很是厚愛，心想二子既然有學問了，那麽提攜提攜自己的外甥乃是應有之舉，故而不待老木叔發話，先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他素知自己老父親對虎頭的喜愛，

更甚親孫兒二子，哪料到這次老木叔卻一反常態，咳嗽兩聲道:“按說讓二子教教虎頭，那是應當的。但今年四月份二子便要參加童子試了，正是該靜下心來苦讀書的時候，我看，還是晚些再說吧。”　　老木叔作為一家之長，既定了主意，其他人也不敢違逆，何大剛臉上訕訕，青花抱著小兒子也有些尷尬，還是犢子有些眼力勁兒，瞧著氣氛不對，當即道:“是嘞，叔公說的是。虎頭年紀還小，等明年二子弟過了院試，成了秀才再來說也不遲。”他這話說得好，既有祝願二子一試即過的意思，也能圓了老木叔的話，幾人聽了都稱是。

　　這時，老木叔才招呼幾人進堂屋去。今年，無論是二子還是犢子，都帶了好些年貨回來，往年空蕩蕩的堂屋，如今居然擺滿了大半。老木叔看著既喜慶又自豪，暗想這輩子也沒這麽闊氣過，坐上首位，複又瞧著底下兒孫滿堂，心下對自己適才說的話，居然有了些內疚，長吐出口濁氣，續道:“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今日這麽快活過，這都是你們這些好孩子的功勞啊。”

　　二子、犢子等忙起身稱不敢。

　　老木叔見狀，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口氣忽的一轉，又厲聲道:“但是，你們幾個給老子記著，無論誰以後發達了，都不可忘了自家人，特別是二子，你聽到沒有?”

　　二子無奈，又起身向老木叔躬身拜倒，“阿公教誨，孫兒必定銘記在心。”

　　“嗯，你素來是個好的，阿公我嘴上說說並非是訓斥你。你姐姐姐夫和你堂哥，對你都是頂好的，諒來你也不敢忘了他們的恩德。但是到了下一代，就怕你忘了血緣至親了，我適才雖說要你好生讀書，暫時不用教虎頭，但以後你得擔起教育外甥們的職責，知道了沒有?”

　　二子回了句，“孫兒知道了”，老木叔才又吩咐他坐下。得，一年伊始，便先給二子上了一課，本來活躍了些的心情，複又沉悶了下去。

　　沒多時，便到了午飯時分，青花幫著老娘一起，整治了一大桌子好菜，一家人安安樂樂吃了飯，便有青花的三個小家夥給老太公和外公外婆拜年。

　　二子、犢子今年給幾個老的孝敬了好些銀兩，是以老木叔並大林夫婦三人手裡余錢不少，今年給三個小的紅包也更厚了幾分，虎頭已到了懂事的年紀，剛得了大林夫婦的紅包，又轉過身子去，向兩個舅舅拜道:“給犢子舅舅拜年，給二子舅舅拜年，祝舅舅新年快樂，大吉大利，快給紅包。”

　　他這一句話一口氣說完，很是流暢，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何大剛畢竟更遠了一層，當即出口斥道:“快別胡鬧，等你兩個舅舅取了舅娘，再來要紅包。”青花聽他說得好，也接話道:“對對，虎頭乖，來娘這裡，別煩你舅舅，等以後舅舅們取舅媽了，你們再來要大紅包。”

　　虎頭被老爹老娘一陣唬弄，倒還真相信了，口中跟著吆喝道:“娶舅娘啊，要大紅包嘞，要大紅包嘞。”一家人被他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樣子，暖得又是一笑。

　　青花將虎頭拉倒身邊，開始了千百年來父母慣用的招式，道:“乖乖，虎頭，來，把紅包給娘，娘給你存著以後買糖吃。”

　　卻不料虎頭腦子活泛，眼珠子在眼眶裡一轉，將紅包捏得更緊，箍在懷中，拒絕道:“不，虎頭自己買，自己買。”

　　二子見了，心下暗讚， 也上前來抱起虎頭，鼓勵道:“虎頭做得對，你娘要把你的紅包拿去給自己用，不給你買糖嘞。嘿嘿，虎頭乖，咱自己拿著，自己用。”他不教好，虎頭跟著也學道:“自己買，買糖吃。”

　　青花氣得語噎，二子娘看不過，把虎頭搶了過去，隨即吩咐二子等人，道:“別教壞小孩子。你們啊，今天都好好收拾收拾，明天瞧外婆去。”就這樣，一家人走親訪友，直到初七才歇下來。

　　這日剛清閑了下來，老木叔帶著大林依舊到村中串門，各處顯擺，二子娘也夥及幾個交好的婦人閑聊。青花一家早回了去，犢子因心頭總存著畏懼，和二子話說不到一塊兒，更不知躲哪裡去了。

　　二子沒人交心，隻好呆在屋子裡，如今他可不敢到村子裡閑逛了，但凡被哪家的長輩拉扯住，便會沒完沒了說個不停。午睡初醒，瞧著天色有些朦朧，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這樣的天氣最為陰鬱，他喊了幾聲爹娘，沒人應答，家裡冷清清的，頗為難受。

　　沒多時，套好了衣服，到院子裡自尋摸了些剩下的糕點，墊吧墊吧肚子，一陣敲門聲傳入耳裡，聲音急迫且無節奏，他不由得有些惱怒，胡亂將幾個硬餅子塞進嘴裡，邊嚼邊罵道:“來了來了，趕嫁不成，別敲了。”

　　外邊人卻不理會，聽二子罵聲，反而越敲越重。二子見狀，哼了一聲，快步上前抽開了門閂。

　　兩扇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只見外邊滿目望去，盡是光頭，立在首位的正是普修。普修臉上鐵青，沒好聲道:“特意來尋你，你卻大門緊閉，這是個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