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
強烈的陽光晃得人不敢抬眼望天,也讓冰冷的身體充滿了暖意。
關口外黑壓壓的大片魏軍一刻不停地湧向彭城要塞,就如漏鬥裡的沙子向下傾斜一般。
城牆下滿是屍體卻無人清理,有楚軍的,也有魏軍的。魏軍跨過屍體爬上要塞的城牆與楚軍廝殺,一次又一次地被楚軍打退,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再發動衝鋒。兩軍將士要麽倒在箭矢下,要麽從城牆上一起墜下,化為屍海的一部分。
雙方互射的火矢有時會讓堆得高高的屍山焚燒起來,戰場上這裡那裡總是有一把火永遠沒有止息。
流淌的鮮血漸漸匯成了一灘灘淺淺的血泊,在士兵們的腳下濺起血花,在火的焚燒下化成血霧,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動著血光。
空氣中彌漫的是燒焦的氣味和血的腥味,一群禿鷲盤旋於天上不敢落下,又不舍離開。
耳邊是箭矢劃破空氣的嘶鳴和擊打在盾牌上乓乓聲。玄鐵的塔盾上刻下了劃痕,而一般的大盾上則早已是坑坑窪窪了。
已經一天多的時間了,周泰的眼中滿是血絲。站在城頭眺望敵陣,即便已經殺死了六七千敵軍,那黑壓壓的一片依然看不到多少消融,讓人無力而絕望。
周泰摸著手上的長鋼槍,即使天上豔陽高照,即使城外城上火煙不止,即使戰事如火如荼,它還是如此冰冷。它永遠如此冰冷,就如同這個冰冷的世界,但它是這片冰冷中唯一讓他安心的。手上的溫度傳到長槍上,他就感覺這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我們還剩多少兄弟?”
“不足兩千人。”
身邊的一名大統領沒有遲疑,立刻就回答了周泰,顯然對傷亡的情況極其了解。他繼續說道。
“其中一千四百人或多或少受了點輕傷,但不影響行動。剩下五百多人受了重傷,或者手腳受了創傷,戰力大減。”
周泰盯著前方正在切換攻城部隊的魏軍沉默下來。夏侯惇自從昨夜偷襲失敗之後就改變了策略,以遠程攻擊為主,但只要發現周泰撤下一批士兵去休息就會發動猛烈攻勢。
隨著傷亡越來越大,城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再分兵休息的話,城頭失守的風險也會變高;但如果不讓士兵們休息,如此高強度的戰鬥兄弟們又能堅持多久?
看來兩天就是虎嘯營的極限了。
周泰輕輕歎了一口氣,他不知道擋住魏軍兩天時間夠不夠季書完成計劃,但他能做到的只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
“大將軍,我和五百名兄弟留下,你帶其他兄弟暫且先退一步去休息。老哥放火燒了這要塞,必再拖得他半日功夫!”
說話的還是先前那名大統領,他叫唐馳,是虎嘯營資歷最老的一批人,倒比周泰年長得多。他知道周泰休息得最少,從昨天到現在隻休息了不到兩個時辰。他也知道魏軍用的是疲軍之策,別看虎嘯營還有大半兵力,可如此下去,越往後兄弟們的戰力越低,等到了某個時間點疲弱的虎嘯營很快就會被源源不斷的魏軍一下子淹沒。
燒了要塞?
周泰被殺意塞滿的大腦又漸漸轉動起來。
確實可行。他原本是打算到最後時刻再火燒要塞,多拉一些魏軍一起走,也多拖住夏侯惇一段時間。但唐馳的話提醒了周泰,眼下情形先行執行這個計劃能讓兄弟們得到充分休息,恢復戰力,或許如此還能再多拖住夏侯惇半天時間。
“此計可行,但要走也是一起走。”
見周泰點頭,唐馳大笑,抱拳拜道。
“大將軍矯情什麽?我等今日唯死而已!老哥們不過先走一步,何必扭扭捏捏。”
唐馳的話沒有避諱,虎嘯營的每一個士兵心中都只有決死的意志。
身後一些斷手斷腳的重傷士兵也同樣聽得到唐馳的話,見狀他們紛紛瞪向周泰叫嚷道。
“不錯,不錯!大將軍盡管帶其他兄弟退到下一道防線休息。難不成是不放心我等,怕我等連半天都撐不住,白白丟了要塞不成?”
哪有什麽下一道防線?但士兵們都相信他周泰只要還沒死,就能再構築一道防線抵禦魏軍。
胸膛內像是一個爐灶燃燒著柴火,唯有手中長槍傳來一絲清涼,周泰緊了緊握槍的手,拜道。
“如此就有勞兄弟們先走一步了,周泰和其他兄弟遲些就來。”
······
攻打了一天半的時間,眼見天色又要黑了,虎嘯營終於撐不住了。
杜畿的部隊撤下後,又輪到呂曠的先登營攻打彭城要塞。先登營原有1萬的編制,除了昨夜損失的3千死士,到現在大概又損失了2千人。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登營這次衝鋒站穩了城頭。
殺進去了!
城頭失守,要塞的大門被先登營的士兵轟然打開。
呂曠不敢大意,連忙讓令兵去向夏侯惇稟報軍情,這才帶領著5千先登營勇士殺進要塞內。
兵敗如山倒。
城門失守後,虎嘯營完全沒有奪回的意思,而是一邊憑借要塞內的塔樓、拒馬樁、滾木等拖延時間,一邊往後方撤退。
呂曠明白了,周泰這是完成了拖延的目的,準備跑路了!他忽然想到,自己還有5千兵馬,周泰的殘軍只剩下1千多人,失去了城牆的優勢即使正面決戰自己又有何懼?更何況敵軍現在隻一心想跑!
“休要放走了敵軍!”
呂曠下令加強攻勢,死死咬住楚軍。
楚軍的反擊雖然還算頑強,但大體以撤退為主,可以看到落在後面的一堆傷兵。呂曠激動不已,殺死呂翔的仇人徐盛不知所蹤,就拿同為楚國大將的周泰先開刀。
“周泰休走,可敢與我呂曠決一死戰?”
“哼!無知蠢物,有本事先追上爺爺再說!”
呂曠不認識周泰,雖然曾在城下遠遠眺望,卻看不得十分清楚。此刻順著聲音,他看到了一個將軍,那人頭盔上有三根白羽。呂曠認得這個頭盔,這就是虎嘯營領軍大將的標志。
呂曠有些欽佩,沒想到周泰會親自留下斷後,掩護傷兵撤離。難怪兵敗之後,虎嘯營不但沒有潰逃,反擊還這般頑強。
眼見周泰等人退入一處軍營,再次拉起拒馬,借助塔樓反擊,呂曠咧嘴笑了。
你既然要斷後,那就別走了!
他拉過身邊的一名大統領吩咐道。
“你,立刻帶人從邊上繞過去,包圍這座軍營的後門,決不能讓楚軍跑了!”
部將應聲而去。
呂曠拔出劍,又從身邊的士兵手上拿過一面大盾,以劍擊盾呼喊道。
“弟兄們,跟著本將殺進去,等斬殺了周泰,賞錢少不了你們的!”
“殺!殺!殺!”
先登營破城後本就士氣振奮,聞言凶戾之氣更加旺盛。
“殺!”
呂曠也不做作,舉起大盾率先就衝鋒出去。眾將士立刻跟上去,一時間喊殺衝天。
營門很快被攻下。雖然有不少楚軍趁夜色躲在暗處放冷箭掩護撤退,但呂曠還是追上了周泰。
“放信號!”
周泰如是說道,在他身邊的親兵朝天上射出了一支響箭。
“不好,有埋伏!”
呂曠大驚,身邊的魏軍迅速圍在他四周形成一個防禦圈。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軍營四周靜悄悄的,沒一點動靜。呂曠從盾牌後面探出頭看,周泰早已帶人跑遠。
“周泰,你個無恥小人,竟然詐我!”
呂曠氣得整張臉都變得扭曲,他丟掉盾牌憤然追去。
“給我追!”
軍營後門已被呂曠安排的人堵住,楚軍終究是沒走掉。
所以,他們索性也不跑了,恍如困在籠中的野獸凶猛地撲咬過來。
呂曠看到一些楚軍斷了右手,就用左手舉刀廝殺;一些楚軍身中數刀竟還沒倒下,一手抓著胸口的刀不讓魏兵拔出,一手將自己的刀送入敵人的胸口。
凶悍如斯!
他們仿佛是一群不知疼痛、不知疲憊、不懼死亡的怪獸,讓人不寒而栗。即使面對以凶勇著稱的魏國精銳——先登營,他們也透出輕蔑,無所畏懼,奮力向前,殺到敵人膽寒,仿佛他們才是天生的王者。
哪怕知道眼前的楚軍必死無疑,絕無翻盤的可能,先登營的士兵們竟然也畏縮不前。看到這樣的場面,呂曠心中五味雜陳,身先士卒地殺向周泰,隨他追來的士兵也紛紛加入戰場。
周泰這次沒有再回避,正面迎擊呂曠。兩人交手十五回合,呂曠一劍刺入了周泰的胸口。
呂曠又是歡喜,又是驚疑,開口詐問道。
“你不是周泰?”
“大將軍若在此,你哪還有命在?”
那“周泰”抓住呂曠的劍嘿嘿直笑,手上的刀毫不客氣地刺向呂曠,不想卻被呂曠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反而奪下刀。
呂曠一腳踢飛假周泰,大怒不止。
“混蛋,你們竟然戲耍本將軍!來人,殺光他們,我們走。”
“哈哈哈哈~~走?你們往哪走啊?都留在這裡,陪我唐馳一起死吧!哈哈哈!”
倒在地上的唐馳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大笑不止。
“將軍,你看後面,你看後面!”
先登營的士兵驚叫起來。
呂曠轉身看去,只見黑夜中燃起一團又一團的火光,像是忽然爆發起來的一樣,猛烈異常,由遠及近。
呂曠愣住了,這時他聞到空氣中彌漫出一股怪味。
是火油!
遠處的一個角落,一名楚軍士兵故意示威似地舉起一個壇子摔到地上,滿地的火油四處濺射。
楚兵朝這裡笑了笑,一腳打翻旁邊的火盆,火焰頓時向四周蔓延,燒著了柵欄,燒著了邊上的帳篷,然後像爆炸一樣猛然竄起,變得更加凶猛。
是火藥,帳篷裡還藏了火藥。
由此及遠,軍營後門著火了,更前方也著火了。
整個彭城要塞都陷入了火海中。
先登營亡命地奔逃起來,城中到處是叫罵和慘叫。虎嘯營歡笑著反而在這片火海中追殺起魏軍。
呂曠顫抖地指著唐馳罵道。
“瘋子,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往魏軍大營方向跑起來。
唐馳口吐血沫,仍看著呂曠逃跑的狼狽樣大笑不止。明明要死了,但是好開心,開心得要死!
“哈哈哈!呂曠是吧?你跑不掉的,你跑不掉了!來陪我的兄弟們一起死吧。”
······
“快!救火!救火!”
夏侯惇站在彭城要塞前心急如焚,衝天的火光燒紅了夜空。
最終,這場大火一直燒到第二天才被撲滅。彭城要塞毀於一旦,呂曠命喪火海,先登營也損失了3千多人,只有不到2千士兵被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