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鎮,坐落在出雲國的西北方,一個掛著鎮字的小鎮,卻一點也不像鎮,反倒像是一個沒有城牆的大型城寨,人口比之府城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萬安鎮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城寨和人口,是因為此處毗鄰血色山脈,而血色山脈雖然危險,卻又是中州大陸最大的寶庫,南端又是相對比較安全的一段,自然吸引了來自出雲各地的冒險者蜂擁聚集。
外來人口多了,流動性強了,地方自然也就不好治理了,治安自然也就差了,萬安鎮也隨之變成了來自各方貨物交易的黑市聚集地,各個勢力,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地下的,在此地均有布置,這就讓萬安鎮更加魚龍混雜,複雜不堪。
每天在此處發生的命案不知凡幾,黑吃黑的事情時有發生,比如,這天夜裡,在距離萬安鎮還有不到五十裡的一處空地上,就有十數具屍體倒在血泊之中,鮮血沁滿了低窪的泥坑,灑滿了附近草木的枝條。
此地寂靜無聲,剛剛發生過的殺戮,還讓周圍的野獸不敢靠近,而魔獸,早就被萬安鎮貪婪的冒險者狩獵乾淨。
殺戮過後的戰場,留下遍地狼藉,周圍的草木,因為寒冷的天氣,大部分都已枯萎,但有一處卻碧綠猶如春意未去,就在這片青草旁,倒伏著兩具屍體,一個是滿臉褶子的成年人,還有一個,看容貌竟是個十歲大小的孩子。
啪――
一滴雨水落在血泊中,緊接著巨大的雨幕從天而降,瓢潑大雨眨眼及至,冰冷的雨水衝刷著泥坑中的血跡,也洗刷著此地的怨氣。
這時,孩子模樣的“屍體”似乎動了下手指,隨著雨幕落下,這幅還未死透的“屍體”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艱難的翻了個身,仰面朝天,盯著漆黑的雨夜,急促的喘息著。
“明明快要到人類的聚集地了,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呢?”
十歲大的孩童,呢喃低語,聲音在雨聲中,半米遠也傳不出去。
“沒想到我林放穿越一遭,沒死在野獸環繞的山洞,沒死在環境險惡的萬裡大山,倒是栽在了同類手裡,哈哈哈――”
“咳咳咳――”
肺中湧出的鮮血,讓林放急促的咳嗽了幾聲,許久才將將平複。
“人心險惡,誠不欺我啊!”
“不過...”
林放側過頭,看著倒在身邊的那位法爺,雙拳緊握,如果不是這位法爺臨死前的魔法,林放即便有小七救治,也肯定因為珍寶點耗盡而死去了!
“謝謝你,法爺。”
林放眼中有水滴落下,神色悲戚,想起林玉山臨死前耗盡生命對林放施放的保命魔法,再想到那個老鼠一樣嘴臉的家夥,神色驟然變得猙獰可怖!
“法爺!放心,你的仇,我會替你報,你的孩子,我也會找到他,還有那個老鼠臉,我要見他碎屍萬段!”
林放從喉嚨間發出的悶吼,就像是受傷的野獸,憤怒、憎恨、猙獰。
林放艱難的坐起身來,身上的獸皮早就在之前的戰鬥中被遺忘在了某處,在他的胸口處,還有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數寸長的疤痕如同醜露的蜈蚣附在林放小麥色的肌膚上,胸前胸後兩到疤痕遙相輝映。
林放摸著可怖的疤痕,愣愣的回憶著這一晚的經過。
自從林放和林玉山混熟了之後,林放在他面前愈發的隨便了起來,林玉山這人呢,看起來冷冷的,生人勿進,但其實都是悶騷在作怪。
作為這個世界的特權階級,
魔法師自然有自己的驕傲,又因為他們整日裡要學習魔法知識和讀書識字,也導致他們並不擅長交際,至少林玉山就是如此。 在林放眼中,林玉山雖然知識淵博,閱歷也不少,但和身處信息大爆炸時代的林放相比,還是遠有不足,所以兩人聊天,隻要不是魔法相關的東西,林玉山總能被林放忽悠的愣愣的。
這就讓林放給他打上了書呆子的標簽,後來隨著深入了解,林放又對他有了新的評價,那就是書生意氣。
如果林玉山這人生在天朝,那肯定是滿口之乎者也,仁義道德,即便自身已經窮的快供不起兒子上學了,仍然有著自己的信念和堅持,恪守己身,堅持原則。
以林放的角度來看,林玉山作為初級魔法師,隨便做點什麽不好啊,非要跑血色山脈去和冒險隊合作獵殺魔獸賺取魔晶和材料,血色山脈用林玉山的話,那可是什麽險地之一,就算這裡靠近南端,也經常遇到出人意料的危險。
你說你魔法師,開個魔術館不行麽?給人變變戲法就能輕松來錢,水系魔法雖然沒有火系那麽炫酷,但也應該有很多好奇的百姓捧場啊,再不濟,給人當當家庭教師,你兒子不都是自己教的麽?憑啥不能教別人賺錢?
林放把這些注意給林玉山一說,差點讓好脾氣的林玉山暴走,魔術館?變戲法?你這是在侮辱魔法師麽?還是在侮辱我?竟然把我林玉山當做街頭賣藝的小販?
至於當家教,林玉山又開始謙虛了,家庭教師?這詞兒沒聽過,是不是先生的意思?我自己才初級魔法師,能力不足的,害怕誤人,教自家的兒子那是沒辦法,誰讓家裡窮呢?
讀書識字本就費錢良多,成為魔法師後,又要消耗大量魔晶和魔法材料,這都需要花錢,以前家裡供自己就已經勉為其難了,再加上自己兒子?大哥他們肯定更要提意見了。
正因如此,林玉山才要自己偷偷的跑出來冒險,賺點外快啊。
對此,林放是翻白眼的,有好的門路不走,非要走冒掉腦袋的危險跑這裡顛簸受累,吃苦耐寒的,何苦呢?
這就是有信念和沒信念的區別了,作為現代人,林放肯定是沒信念的那個,做事從不受信念影響,怎麽將受益最大化才是他要考慮的。
在林放看來,這支冒險小隊還是有點實力的,不然也不可能深入血色山脈這麽遠,如果不是深入這麽遠,林放跟著隊伍走了十多天,怎麽著也該走到萬安鎮了。
“明天就能到萬安鎮了。”
小隊停在一片林間的空地上,林玉山擦擦額頭的細汗,喘息著對林放道,然後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放,每次結束一天的趕路停下扎營時,林玉山總是一副疑惑的眼神盯著林放,似乎是奇怪,林放這個十歲大的孩子,體力怎麽如此之好。
“魔法師的身板都這麽弱麽?”
每當這個時候,林放也是暗自嘀咕,同時也不忘回應一聲,“終於要到了。”
“休息一晚,明天回到萬安鎮,把這次獵到的魔晶和皮毛賣掉,我自己留一部分,足夠用到明年了,剩下的換成銀兩,還能給小炎找一位高級魔法師開設的學院了。”
林玉山摸了摸腰間鼓鼓的口袋,這些魔晶都是他分到的,剩下的毛皮則有其他武士替他背負著,山路難行,眾人都是徒步趕路,也沒有馬匹之類的坐騎,獵殺的魔獸皮毛和魔晶自然都是隨身攜帶的,隻是剩下的東西嘛,自然就扔掉了。
林放看著林玉山的腰間,撇了撇嘴,那種口袋最多裝下十幾顆魔晶就頂天了,而且成色不會太好,個頭也不大,不像他背包中的魔晶,最小的都有林放拳頭的大小。
“對了,給你這個,我自己製作的小東西,雖不至於祛百病,但小孩子帶著對身體有好處。”林玉山拋給林放一個不知道用什麽魔獸的牙齒雕琢的東西,臉上還帶著微笑。
看到這樣的笑容,林放就知道這東西肯定和他兒子有關了,果然,林玉山繼續道:“這是我去年偶然看到的一隻照水貂的頭骨,就買了下來,用它的一對牙齒做了兩個小玩意兒,一枚給了小炎,這個就給你了。”
林放接過來摩挲了一陣,“你身體不好,還是你帶吧,我身體好用不到這東西。”
“收著吧,我的能力有限,製作的時候加注的魔法並不完整,所以,這對照水貂的牙齒隻對孩子還有些效果,對於我已經沒什麽作用了。”
林放聞言,點點頭,作勢將貂牙收入懷中,其實是被他直接收進了背包之中。
一路走來,林放和小隊的人朝夕相處,由他們守衛左右,身邊又有林玉山這位和藹可親的法爺,早就沒了剛剛走出山洞時的警惕。
照常的對自己使用催眠術,過了一刻鍾才勉強入睡。
其實林放現在所用的催眠術效果完全比不上前世,以前他有專門催眠的工具,比如懷表啊、圓珠筆、水杯之類的專屬道具,但現在他隻能不停地進行心理暗示,外加身體的往複翻動,以此來達到催眠的效果。
這樣的催眠方式,不但見效速度極慢,睡眠效果也很差,不過林放也知道,受限於目前的狀況,他也隻能如此了。
深夜,月夜星空本該照耀大地,可是有一片烏雲正在月邊匯聚,眨眼間便掩蓋了月亮的光芒,林方所在的簡易營地,一個矮小的身影從毛皮中坐起,尖嘴猴腮的老鼠臉模樣很難給人好感,這位剛加入小隊不到一個月的小矮子,細小的眼睛中透著貪婪的光芒,查看了一圈周圍,輕手輕腳的離開了原本的位置。
“喂,去幹嘛呢?”守夜的武士迷迷糊糊中問了一聲。
老鼠臉急忙嘿嘿輕笑道:“肚子難受的緊,我去方便方便。”
“去吧去吧,走遠點,別熏著俺們。”
守夜的武士嫌惡的揮揮手,坐在地上拄著長劍,打起盹來。
矮小身影彎著腰躡手躡腳的離去。
林放再醒來時,耳邊傳來的慘叫聲,讓他莫名的打了個冷戰,胸口撕裂般的痛苦讓他目呲欲裂,他的胸口,不知何時,竟然多出了一把沁血的寬刃匕首,從後背透胸而過,而他現在,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陷入深度睡眠的林放,就像人昏迷一樣,連透胸而過的疼痛,都無法將他立刻喚醒。
“你終於醒了!混帳!我還以為你死了!”
林玉山虛弱的聲音傳來,林放這才抬眼看到,正有一道身影擋在自己面前,正是林玉山。
林玉山面色蒼白,這是魔力使用過度的標志,眼神黯淡無光,這是精神透支的前兆。
林放的目光穿過林玉山,發現前方還有一夥人正警惕的盯著林玉山,耳邊傳來的慘叫聲,也在這時漸漸平息,四周無數黑影在向此處匯聚。
胸口劇烈的痛感讓林放差點昏迷過去,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可以就這樣昏過去,他雖然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幕是如何發生的,但也大致能夠猜到,自己這群人被山賊盯上了!
這一點林玉山也與他講過,出雲帝國雖然強大富足,但在山林間也多有賊匪流寇作惡流竄,特別是萬安鎮附近,更是有著數股山匪,這也讓血色山脈的南端平添了許多危險,不過這群山匪也並非見到人就殺人劫貨,大多時候都隻是收點過路費就算了事了,很少傷人性命。
但有一股山匪例外,那就是惡名遠揚的三聖山,冒險者口中的三山匪。
三山匪在冒險者的眼中可是最為心狠手辣的萬惡之徒,手下很少留有活口,遇到冒險隊動不動就是團滅,劫下全部貨物。
林放看到周圍的慘狀,隱隱覺的是三山匪做的,待他看到一個熟悉的小矮子湊近之後,令人嫌惡的老鼠臉,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想法。
老鼠臉嘿聲笑著,看著林玉山道:“法爺,小的勸您還是跟我們走吧,我們三聖山可是從來都很敬重法師老爺們的,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那也都是高級法師啊,在方圓八百裡,可是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啊,法爺,您要不再考慮考慮?”
林玉山面色黯淡,側臉看著倒在地上痛的滿頭大汗的林放,牙關緊咬,如果他不是水系法師,而是火系,他要將這群連孩子都不放過的畜生全部轟成渣滓!
可惜,他隻是個水系法師!
但是,水系法師也有價值!
最後看了一眼林放,艱澀難懂的咒語聲,劃破烏雲籠罩的夜空。
這是林放第一次親眼目睹林玉山施放魔法,也很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咒語聲傳入林放耳中,晦澀難言,根本聽不懂是何種語言,吟唱的咒語聲,似乎還帶著特定的旋律,旋律熟悉而又陌生。
老鼠臉臉色大變,“阻止他!不對!殺掉他!不知好歹,這麽近的距離,還想施法?”
四周的利刃襲來,林放閉上雙眼,沒想到自己短短的新生,就要在這裡結束了。
“小放,有機會的話,幫我看看小炎。”
林放猛地睜開眼,一道碧藍色的光芒以極快的速度從林玉山體內竄出,眨眼間又鑽入林放體內,林放因為失血過多而僵硬無力的四肢終於有了活動的力氣,但林玉山的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的衰老。
林放不知道林玉山對自己用了什麽魔法,但林放的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一個詞――生如夏花。
一把長劍從林玉山體內穿透而過,緊接著長劍還旋轉了一圈,然後才拔出,林玉山口中鮮血噴湧,帶著碧綠色熒光的鮮血染了林放一臉,還有部分灑落在地。
林放剛剛回復了些力氣,正要取出武器時,正在倒下的林玉山一把摁住自己的腦袋,幾乎不可聞的聲音也傳了過來,“活著。”
這時,林放耳邊傳來那令人嫌惡的公鴨嗓,“嚇死老子了,這家夥真夠白癡的,這麽近的地方還想用魔法?真不知道他怎麽成為初級魔法師的,哼。”
“好了,裘琛,帶你的人再掃蕩一遍,另外看看是不是都死透了,今天你立功,收獲的三成歸你。”
老鼠臉聞言大喜,“好勒,王頭兒!”
緊接著,林放耳邊響起小七的聲音,恍惚中,似乎是身體受到致命創傷,需要立刻修複,林放的眼睛也隨之沉重了起來,隨後,一片黑暗。
“裘大,這邊有個小子還沒死透。”
“不用管他,老子的匕首上可是添著猛料的,沾著血就死定了!”
“哦。”
*
林放看著胸前的疤痕,雖然他不知道那晚上發生了什麽,但那張老鼠臉,卻永遠烙進了林放的腦海中,他竟從未發現,恨一個人竟能恨到恨不得生啖其肉生喝其血的程度!
“老鼠臉!裘琛!三聖山!三山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