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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0四海揚帆》第二十四章 長水號上的交談
  林同文見過荷蘭人的艦隊,也登上過荷蘭的大型武裝商船,但他還是被陳守序的艦隊震驚了。

  長琉旗和各色海盜旗迎風飄揚。

  七艘蓋倫戰艦,他把捕鯨船也認成了戰艦。當然,梅爾維爾號也有4門用於自衛的4磅炮和6門回旋炮,欺負下小船問題還是不大。

  三艘大型單桅通報艦,很多人都喜歡這種船型。

  戎克船接舷,陳守序邀請客人登上長水號。馬爾蒙是個比陳守序還要嚴厲的船長,趁著這兩天停泊的時間,艦隊各艘戰艦都做了徹底的清潔工作。艙面全部煥然一新。

  艦隊提督登艦,水手長吹兩短一長哨聲。陸戰隊行持槍禮,軍樂隊奏起《He’s a pirate》。這首曲子是陳守序在漫長的航行路上慢慢回憶出來的,與原曲相比已經面目全非,不過激昂的基調沒有變,快速推進的節奏沒有變。樂曲一經推出,就受到了艦隊廣大官兵的喜愛。

  陳守序向陸戰隊回禮,直到走過陸戰隊整齊的隊列。他滿意地看著林同文的表情變化,伸手指向艉樓,“林兄,請。”

  林同文在短暫的失神後,快速恢復了正常,但如果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一些不自然之處。

  長水號的艉樓自然比戎克船大多了,陳守序直接把林同文帶進軍官艙,請客人坐在圓桌旁。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了他最後一瓶安第斯白蘭地,又取出兩個杯子,用左手夾住了杯腳。

  “林兄,我這裡沒有茶葉,只有酒。”

  林同文正需要來杯1636年產自南美安第斯山的烈酒壓壓驚,“陳兄客氣。”

  林同文接過酒杯,皺起眉,一飲而盡,然後將酒杯重重放在了桌子上。他用手背擦乾嘴角流出的酒液,這一刻,仿佛他不再是那個風度翩翩的海商公子。

  “陳兄做的好大一番事業!林某慚愧,較之兄台不如遠甚。”

  陳守序:“林兄現在覺得我在來時路上那番話怎麽樣?”

  林同文:“陳兄,不瞞你說,你開始向我說要佔了北大年立國,我隻當你是在說瘋話。”

  陳守序:“現在呢。”

  林同文又飲下一杯酒,“現在我願意陪上陳兄瘋一把!”

  陳守序:“林兄應當很了解北大年周邊的局勢,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麽做?”

  林同文:“陳兄的兵,我看比荷蘭人還要強。只要出其不意,我們合作打下北大年很有希望。陳守序有馬來的地圖嗎?”

  陳守序搖搖頭,他自己的那幅地圖對現在來說隻具有地理意義。

  林同文立即起身出了軍官艙,在甲板上對自己的座艦喊了幾聲,過了會拿來一張歐式地圖,不是中國古代那種寫意的風格。

  林同文在桌上打開地圖,“陳兄,我剛才仔細一想,你選擇北大年確實是個好主意。北大年原是暹羅的屬國,但在十年前暹羅素立牙旺處死了前王,自稱金殿之主。北大年的女王就以此為借口,不再承認暹羅的宗主權。”

  陳守序曾經去過泰國,他知道林同文說的這段歷史,也是他選擇北大年的重要原因。

  東南亞有許多適合艦隊錨泊的港灣,但他的艦隊需要的是一個現成的良港,他很難從一片荒灘上起步。在這些現成的良港中,北大年是他最好的選擇。北大年剛好位於佛教文化和綠教文化的中間位置。目前雖然人數上綠教更佔優勢,但佛教卻有暹羅這個大靠山。暹羅無疑是附近的最強國,大城王朝最強盛時多次遠征馬六甲,

將當地的蘇丹國打得落花流水。  宋卡、吉打、彭亨、吉蘭丹、北大年紛紛向阿瑜陀耶稱臣納貢。直到暹羅被東籲滅國,馬來北部的這些邦國才解除了那如山般的壓力。其後雖有納黎萱復國,但暹羅最主要的敵人始終是東籲王朝,對北大年諸國的控制力已經大大下降了。在十年前,北大年女王更是乘暹羅王位更迭,在柔佛和彭亨的支援下宣布獨立。

  素立牙旺的軍隊沒能攻下北大年。暹羅三次派軍遠征,北大年也得到柔佛與彭亨派出的援軍。暹羅約巴達維亞共同出兵,巴達維亞也都答應了。但第一次沒出兵,第二次出兵慢了,第三次巴達維亞已經不想打了。三萬暹羅軍沒能攻下北大年,最後在吉打蘇丹和巴達維亞的斡旋下,撤兵了。北大年在事實上獨立而且不再向暹羅繳納金銀花,但暹羅在口頭上也沒有放棄宗主權。

  陳守序:“柔佛和彭亨當時出了多少兵增援北大年?”

  林同文:“一共5000人,40艘戰船。”

  陳守序:“林兄以為暹羅為什麽會連輸三次?按說他們的兵力遠遠超過回回兵。”

  林同文:“陳兄有所不知。這馬來和東印度群島,天熱多雨,森林茂密,瘴氣流行。陸上交通極差。大軍出征,很難從陸地補給糧草,所以大家都是用海船運輸。馬打蘭蘇丹十幾年前出兵三十萬圍攻巴達維亞,巴達維亞城只有兩千守軍,城市連城牆都沒修完。但荷蘭人在海上滅掉馬打蘭的運糧船隊,馬打蘭蘇丹出的兵越多死的越慘,他的軍隊屍體從巴達維亞向東鋪滿了整條撤退之路。”

  陳守序:“林兄的意思是,暹羅不是從陸上無法攻破北大年,而是沒有打贏海戰的力量。”

  林同文:“是的。除非暹羅傾全國之力,萬人圍城,再征集十萬人轉運。只要暹羅敢這麽乾,緬甸的東籲就敢出兵攻向阿瑜陀耶。所以當時帕拉薩東王(金殿之主的意思)需要巴達維亞的艦隊。”

  陳守序:“既然暹羅與巴達維亞關系不錯,那荷蘭人為什麽最後又不出兵?”

  林同文:“這就與葡萄牙牙人有關系了。荷蘭人一直想摧毀葡萄牙人的馬六甲,可光他們自己的力量又不夠。他們便聯絡當地的蘇丹國,亞齊沒有同意,就只剩下了柔佛。現在圍攻馬六甲的就是荷蘭與柔佛的聯軍。4年前暹羅最後一次出兵,北大年是得到柔佛支持的,當時荷蘭已經在準備這次對馬六甲的圍攻,不可能去得罪柔佛蘇丹。”

  眼下的東南亞,除開寮國等內陸國,以及東籲、暹羅、廣南三強國可以不大在乎荷蘭人,對其他國家來說,荷蘭人的態度是決定性的。但荷蘭人此時又正好有求於柔佛蘇丹,暹羅在沒有海軍護航的情況下,攻打有一定防禦力量的北大年會很困難。

  幾杯酒下肚後,對如何攻取北大年,林同文比陳守序還積極。

  陳守序現在反而有點擔心了,“既然荷蘭人有求於柔佛蘇丹,柔佛蘇丹又支持北大年。你之前說柔佛蘇丹的王子已經與北大年的新女王訂婚了,我們該如何處理與柔佛、荷蘭的關系?”

  林同文冷笑一聲,“陳兄,我在南洋這些年,見多了這些回回國之間的勾心鬥角和殊死內鬥。納黎萱王復國後,暹羅的國力實際上不足以再遠征馬六甲,這些蘇丹國紛紛向阿瑜陀耶稱臣的原因是因為亞齊。亞齊的伊斯坎達爾蘇丹在位時,征討馬六甲,他摧毀了吉打國的首都,大肆劫掠柔佛、彭亨和霹靂,一共掠走了40000同教的奴隸。那幾年,市場上的奴隸和狗一樣便宜。伊斯坎達爾帶回亞奇的兩萬多奴隸,幾年後就只剩下1500人。這些同教的蘇丹國之間打的比外人凶多了。吉打的蘇丹當時就跑到了洛坤,請求暹羅的庇護。北大年也是在那個時候重新向暹羅稱臣。”

  馬來這些蘇丹國之間戰和不定,今年還聯姻稱兄道弟,明天就可能兵戎相見朝死裡打。

  林同文:“柔佛與北大年聯姻,所圖不過是恢復當年馬六甲王朝的榮光。陳兄你想想,荷蘭人會允許柔佛在馬六甲重建一個帝國嗎?他們現在是有求於柔佛人,可只要他們打下馬六甲,我可以跟你保證,荷蘭人想的只會是如何去削弱柔佛人。對安東尼.范.迪門來說,南洋只能有一個中心,那就是巴達維亞。我們家其實已經在做應對。以荷蘭人的手段,馬六甲在以後的貿易地位中絕不會有在葡萄牙人手裡那麽高。荷蘭人只需要破壞馬六甲,而不會去建設馬六甲。”

  林同文這麽一分析,陳守序覺得自己的直覺還不錯。他選北大年更多是因為夾在綠教和佛教之間,憑直覺那裡會有機會。雖然他的首選是北大年,但如果難度實在很大,他也想好該去哪裡。在廣南和真臘之間,現在還有一片無主之地。金甌半島和湄公河口。只是那裡現在沒有任何基礎,他得從頭開始。

  陳守序:“林兄回去能說服家族麽?”

  林同文:“我盡力而為。陳兄放心,如果家族不同意我也會和你一起乾。只是陳兄要給我一個說服家族的理由,如果攻下北大年,之後該如何?”

  陳守序:“林兄知道威尼斯共和國嗎?我們可以學學意大利人。”

  林同文對歐洲的了解還不到意大利那個程度,陳守序得給他解釋一下。

  在陳守序的設想中,這個未來的共和國應該是海盜艦隊與南洋華商的聯合體。采用共和政體,他艦隊現有的官兵和南洋的華商,不限於北大年,共同組成共和國的上層結構。艦隊提供武力保護,華商提供貿易。只要他抓住中國的西洋航線,能確保中國的商品源源不斷通過北大年輸入南洋,這個國家就有長期存在的邏輯。貿易和金錢是立國的根基,戰爭是暫時的,貿易是永恆的。貿易能讓血仇變成盟友,金錢能讓敵人變成朋友。

  陳守序向林同文詳細解釋了什麽是共和政體,共和與君主製的區別,共和與民主的區別,Republic,not Democracy。用後世的話說,自由與共和就是大資產階級大地主的兩杆大旗。

  林同文聽的頻頻點頭,這是下南洋的商人夢寐以求的組織形式。

  既然攻取北大年具備可能性,那麽剩下的工作是如何攻佔。

  林同文:“陳兄打算怎麽攻打北大年?”

  陳守序:“帶著艦隊和蘇祿海盜直接找上門去,按住暴打一頓。我覺得這些綠綠的軍隊都不強啊。”

  林同文隻覺得汗都要出來了,“陳兄難道沒做攻佔北大年的詳細計劃?”

  陳守序搖搖頭,他連當地的詳細地圖都沒有,做什麽計劃。實際上,雖然他在艦隊和蘇丹面前表現得信心滿滿的樣子,其實也是走一步算一步。陳守序只是覺得在這個亂世,南洋肯定有機會。

  林同文:“因為與暹羅的戰爭,北大年的主要防禦是面向陸地。他的海岸炮台並不強,只是與艦隊配合起來會比較麻煩。我們要先摧毀他們的艦隊,尤其是柔佛與彭亨那些雇傭兵。”

  陳守序:“林兄有什麽好辦法?”

  林同文:“不知陳兄還想不想有更多的幫手?我認識一些豪傑,我肯定他們會有興趣。”

  陳守序:“林兄,你的朋友可靠嗎?”

  林同文:“我能保證他們與南洋那些蘇丹沒有聯系。”

  陳守序:“那就可以了。只要對我們有貢獻,兄弟們以後都是元老院議員。”這會都是空頭支票,陳守序開起來也沒啥成本。

  林同文:“他們就在蜈蜞嶼(大納土納島),我回去的路上正好聯絡他們。”

  陳守序面容一肅,他拿出一枚金幣,“林兄,我只相信兩樣東西。”他將金幣拋向空中,再接住,“金錢,和大炮。”

  “你能帶來貿易,而我有大炮。我們的合作一定會很有前景。我不介意多一些朋友,但在攻克北大年之前,你我都要非常謹慎。”

  林同文一凜,“多謝陳兄提醒。”

  兩人繼續喝酒,陳守序借著酒勁問他:“林兄,南洋這些蘇丹國整天打來打去,華人夾在其中很難受吧。”

  林同文:“可不是。海船遇上打仗,血本無歸是常有的事。不過我們華人在南洋的戰爭中算是比較超然,洋人也好,那些蘇丹人也罷,無論是誰打贏了都要依靠我們。他們之間經常會屠城以殉,但一般不會對華人動手。只是乾系臘人太可恨,去年一次屠殺了兩萬同胞。”

  這個陳守序知道。西班牙人在1603年和1640年兩次馬尼拉大屠殺,殺了4萬多華人。

  陳守序盯著林同文,“林兄,西班牙人屠殺華人是因為他們感受到了華人的威脅,馬尼拉太依賴於中國的貿易了。”

  陳守序這話聽起來好沒道理的樣子,既然依賴又為何要屠殺?可現實就是這樣,西班牙人第一次屠殺完了後,他們自己也很擔心會失去中國貿易。可在白銀的誘惑下,華人還是前仆後繼地航向馬尼拉。沒辦法,國內生存壓力大,海上的機會太具有誘惑力了。所以1640年第二次大屠殺,西班牙人已經毫無壓力了。

  林同文仰脖子喝乾一杯酒,“陳兄,雖然我並不認識馬尼拉的華人,但血水同源,我最恨的就是西班牙人。既然朝廷不管海外華人的死活,我自己得做點事。我給蘇祿蘇丹販運貨物,賣他軍火,不是為了賺錢,比這裡安全的賺錢地方多的是。我只是想報復西班牙人。”

  陳守序:“林兄。朝廷靠不住,我們得靠自己。雖然這西洋航線上的土著國家和南洋的荷蘭人、回回,現在對華人態度都還不錯。但如果華人一直是隻醉心於貿易,而沒有自己的大炮,我幾乎可以肯定,馬尼拉的事情會在南洋重演。”

  林同文已經醉眼朦朧,“陳兄。家祖和家祖的好兄弟, 林鳳。他們都曾想在這海外給華人打下一片天地。林鳳當年率領5000人強攻馬尼拉,苦戰近年。可惜最後還是被朝廷和乾系臘人聯合剿殺了。家祖與朝廷血戰十幾年,朝廷的軍隊根本不堪一擊,但朝廷的軍隊無窮無盡,家祖最後沒有辦法,黯然率領2000多老兄弟在這北大年安家。”林同文向天抱拳,“陳兄,如果你說的共和國能夠建立起來,我這也是遂了家祖的遺願。”

  陳守序酒勁上來,“林兄就不怕如果我們失敗,北大年的華人會很危險嗎?”

  林同文:“管不了那麽多,是福是禍就賭這一把了。實在不行我就把生意全遷到暹羅,然後再和暹羅人一起打回北大年。”

  陳守序:“林兄好魄力。我也就是那麽一說,我有300門大炮,把炮彈全部打出去,我能把北大年的城牆轟爛。”

  林同文的眼淚刷的一下留下來,“陳兄,我們必須成功。你知道嗎。北大年能有現在,大多是我祖父帶來的士兵和移居北大年的華人的功勞。可是,可是,他們人太多了。他們把持了政權。我小時候,北大年上任的女王,為了取悅洋人的使節,讓我祖父的部下,袒胸露臂在宮殿前的廣場上跳舞。陳兄,那400人中有許多都是跟隨祖父經歷了無數血戰的勇士。我至今都忘不了叔父們當時那屈辱的眼神。可當時我們實在沒辦法啊。”

  陳守序駛進拍了拍林同文的肩膀,“陳某平生最佩服海上的英雄豪傑,等我們的國家建起來了,一定要給他們樹碑立傳,不讓他們的事跡泯滅在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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