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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0四海揚帆》第二十一章 小袁營與景德鎮
[新](.)

弘光元年四月十七日,

數百艘漕運糧船布滿江面,滿載著撤退的明軍和江北難民。

金山寺。

“開炮。”

楊文驄無力地松開手指,一紙命令隨風飄入江中。那上面寫著,“凡逃軍南渡,用炮打回,不許過江一步。”

來自皇帝的旨意。

菲爾霍夫聳聳肩,聽雇主的。金山寺的加農炮和明軍佛朗機開始向外噴吐致命的彈丸。

焦山寨。

鄭鴻逵長歎一聲,“讓芝莞出擊。”

鄭藩水師大艦出現在江面上。一開始,江北明軍看到友軍,紛紛起立歡呼。直到上百噸的船身毫不避讓,直接撞上小糧船。

……

近萬明軍和難民葬身魚腹。

鄭鴻逵繳獲二百余艘糧船,一千匹戰馬。

江北,瓜洲,大明朝現在戰鬥力最強的一隻陸軍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士兵被鄭藩屠殺。

高傑遺孀邢氏,嫡子高元爵。

高傑外甥,現任提督李本深。

徐州總兵李成棟。

榆林總兵胡國禎。

援剿總兵楊承祖。

左翼營總兵郭虎。

高傑養子副總兵高進庫,以及瓜洲總兵張天祿。

諸將面若死灰。

張天祿:“跟你們說過了,我十四日就試了一次,鄭鴻逵不讓我過江。”

胡國禎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我對不起弟兄們。”

郭虎涕淚橫流:“都是從陝西一路打過來的老兄弟,這就沒了。”

李成棟:“我要殺光這群海寇。”

“舅母,”李本深向邢氏行禮道:“沒辦法,這長江是過不去了。”

邢氏冷冷地看了李本深一眼,“你要如何做?”

“前有大江,後有上萬奴騎。許定國給建虜帶的路,說要盡殺我軍。我們得為隨軍的數萬家人考慮。”李本深翻身上馬,朝諸將拱拱手,“兄弟們,自求多福吧。”

“李帥,我和你一起走。”援剿總兵楊承祖連忙跟上李本深的步伐。

李成棟把胡國禎從地上拉起來,雙眼微眯,“老胡,咱們也得想想辦法了。”

當夜,諸部明軍焚毀瓜洲,帶著擄掠來的財物和女人四散,各奔前程。邢夫人領3000兵向東,避往泰州。

……

建州炮隊從泗州出發,四月二十四日進抵揚州。在揚州西北山崗布設炮兵陣地。神威大將軍炮24門,其余各種口徑紅夷炮近百門。

建州技術裝備對明軍壓倒性優勢,炮戰開始不久,揚州知府任民育的衙門就被一枚十斤四兩,大約12磅重的炮彈命中,滿城震怖。

……

東流縣,縣城依江而築。

連續大雨,江水暴漲,江面上風浪頗大,江水倒灌進內河,長江的汛期來了。

在長江中下遊,左岸沿江多為衝擊河灘,右岸多為丘陵山地,其中不少深入江中,形成石磯和可避風的江港。

長江在東流縣城附近向內彎曲進一個江灣。對岸有江心洲屏蔽,東流港內的風浪較小,大艦小船盡泊於此。

梅爾維爾號會議室,守序給鄭彩和黃斌卿各倒上一杯酒。

鄭彩接過酒杯,神色凝重,“鴻逵大將軍派快馬給我送信來了,奴騎南下,淮揚消息已斷絕。”

黃斌卿晃了晃酒杯,輕抿一口。他在舟山與洋夷沒少打交道,對洋酒並不陌生。

“羽公兄,這麽說,奴騎已經飲馬長江了?”

“我那族叔是這麽說的。”

黃斌卿站起身,走到牆上掛的大副地圖前,“九江絕不能再去了。”

鄭彩讚同道:“我們得馬上回鎮江。”

一道閃電從天空霹過,

昏暗的船艙為之一亮。守序等雷聲過去,才問鄭彩:“你什麽時候出發?”

鄭彩皺著眉,一口喝完杯中酒,“鎮江形勢緊急,天晴我就走。”

從東流出發至鎮江,500公裡出頭的長江航道。以現在平均的江流速度,即便只是白天航行,四五天也能到。

守序又問黃斌卿,“明輔兄呢?”

黃斌卿道:“左鎮的戰船大半已被我們焚毀,沒有戰船運輸輜重家屬,他們不會再過來了。我自然也是要走的。”

“明輔兄要回哪裡?”

“采石磯,先與大軍匯合。”

“在兩位走前,我想和你們談個生意。前幾天,兩位的戰船在江面上巡邏,又捕獲了不少船隻,能否把那些船賣給我?”

鄭彩沒說話,黃斌卿道:“國主出多少錢?”

“大船一艘二百兩。”

守序開的價格很高了。這個時代,新造一艘一百噸的七丈余福船價格也不過一千多兩。這些幾十噸的平底江船根本不值什麽錢,何況還是繳獲的二手貨。

黃斌卿笑道:“沒問題,我正愁沒有人開走那些船。”

鄭彩和黃斌卿這一路交戰,也損失了不少人,只能勉強把自己的戰船開走。

只是守序略有些尷尬,“明輔兄,我現在的錢不夠了,明輔兄能否記帳?我回台灣後就把錢還給你,期間你可以算上利息。”

黃斌卿擺擺手,“利息什麽的就太見外了,左右不過3,4000兩銀子,國主以後付給我就是。”

守序跟黃斌卿幹了個滿杯,“那就多謝明輔兄了。”

談定了生意,鄭彩問道:“國主什麽時候走?”

守序一笑,“兩位可先走,我還有些掃尾的事情要辦。”

送走鄭彩,黃斌卿,守序召見了一位使者,來自小袁營。信使回復,袁時中答應了守序的兩個條件。

2年前,守序在給袁時中的信上寫了一句話,“自成必殺汝。”這句話就像夢魘一樣整夜縈繞在袁時中的腦海裡。當年六月,袁時中活動在歸德亳州之間,扎營於鎮,有千余騎兵,步卒一二萬。袁時中也沒招惹誰,李自成卻派了李過率精騎數千,步卒上萬打過來。袁時中沒有像歷史上一樣與李過硬碰硬,而是拔腿就跑。李過追擊了一路,袁時中的步卒丟了大半,僅剩騎兵和千多步兵跑了出來。

河南被李自成全部控制,袁時中去不了。中原和北方各路敗退的明軍紛紛湧入淮南,袁時中在老地盤也待不住了。袁時中也不想受招安,眼看要完,幸好盧九德救了他一命。為了搶奪南京大位,盧九德率黃得功劉良佐撤離淮西前線,給袁時中放了條口子。他立即帶兵鑽進大別山。袁時中對大別山並不陌生,革左五營曾長期以大別山為根據地,當年也曾邀請袁時中一起攻打六安。

在大別山裡貓了一年多,總算恢復些元氣。明軍雲集淮南,袁時中根本不敢出來攻打州縣。直到近來明軍紛紛敗逃,空出了大片地盤,袁時中才敢出山跟在撤退的明軍後面撿撿洋落,收編些散兵遊勇。

建虜兩萬余騎浩浩蕩蕩殺向揚州,袁時中對此毫無辦法,只能沿著大別山東麓南下,幾天前抵達長江邊。此時實力有所增長,到江邊時騎兵有700,步兵近4000人。

左良玉數萬大軍駐扎在九江,袁時中根本沒敢往那邊想,他選擇在望江一帶渡江。先期派出的探路前鋒搭乘小船剛行駛到江中心就遇到巡邏的明軍戰船。

黃斌卿和鄭彩沒在意這隻流寇,守序卻上了心。他把俘虜要過來,與袁時中建立了聯系。守序說可以送他過江,但有兩個條件,其一借200名步兵一用,守序現在有數十艘江船,需要人來押運。其二,江西景德鎮。守序本已對景德鎮不抱什麽希望,小袁營的出現卻給了守序機會。

四月二十四日,鄭彩與黃斌卿離開東流,向下遊返航。守序拔錨離開東流港,向上遊航行一段。小袁營將兵連老營家屬,7000人,1000多牲畜。40艘運輸船來回3趟才運完。

梅爾維爾號甲板,袁時中向守序深深一拜,“多謝國主相助。”

守序笑道:“袁將軍不必客氣,那年在海州你等於也是幫了我的忙。”

袁時中道:“袁某為信人。既答應國主以景德鎮工匠相送,在他們沒來之前,便留在國主船上。”

守序略驚訝,“這個沒必要,袁將軍,我相信你。”

袁時中搖頭道:“袁某要求如此。”

“這……好吧,那就請袁將軍在船上稍住幾日。”守序一想,倒是正好可以與袁時中探討一下以後的局勢。

袁時中把全部騎兵交給了心腹率領,沿著山間小路向景德鎮奔襲。在平坦的山谷地帶,騎兵上馬騎乘,在崎嶇路段,下馬步行。300裡路,3天方到。

因為發達的陶瓷手工業,景德鎮在明末已經發展成為數萬人的大鎮。全鎮的核心是禦器廠,明朝前期,禦器廠有400名工匠,代代世襲,到了明末還有360多人,制度十分頑固。景德鎮瓷器當然不能僅僅依靠世襲的官匠,還有大量的雇役匠人。

禦器廠生產線共有風火窯、色窯、大碗作、碟作、鐵作、漆作、畫作等23作,40多名作頭,300余官匠。其中人數最多的是風火窯,共有作頭4人,工匠39人。

劫掠這種事,在小袁營的專業范圍內。時間緊迫,按照守序的要求,官匠和雇役俘虜了200余人,連帶家屬共500余人。流寇入侵,景德鎮的百姓原本以為要遭遇滅頂之災,小袁營卻只是勒索了一大筆贖金,第二天便帶著幾百名工匠俘虜向北撤走了。

小袁營步兵依托江邊丘陵扎營,袁時中自率200多人和守序一起回了東流港。二人每日把酒言歡,暢論天下事。

守序給了袁時中幾個建議,李闖余部正湧入湖廣,小袁營與李闖有仇,那邊不適合再去了。南直隸和浙江是官軍控制的核心區,地主士紳實力強,也不適合。福建更別想了,小袁營這點兵不是鄭芝龍對手。而江西各方勢力都不強,贛北有左良玉數萬軍隊,沒有空間,但贛南並沒有值得一提的勢力。

小袁營在南方需要考慮的問題第一是河流湖泊山地眾多,適應地理氣候需要時間。第二是南方之前普遍較為穩定,民眾組織度更好,小袁營必須約束軍紀,減少與本地地主武裝作戰,否則這點兵可能很快就消耗掉了。

袁時中聽了若有所思,他的軍紀本就是農民軍中第一。當年和李闖一起圍打開封時,很多老百姓偕老帶幼,都是從小袁營的防區逃得生天的。小袁營對那些難民網開一面,沒有搶女人,也沒搶人家的逃命錢。

袁時中問守序:“那我該如何養兵呢?”

守序道:“袁將軍,這大明朝眼看就要完了。天下大亂,老百姓都很苦。你覺得他們最需要什麽?”

袁時中毫不猶豫地道:“糧食。”

在北方轉戰十余年,袁時中見到了太多的饑荒。

守序輕輕點頭,“那袁將軍覺得怎樣才能讓老百姓都吃上糧呢?”

袁時中對這個問題思考很久了,“讓農民能安安穩穩的種地。”

“對。”守序一笑,“我把這個稱為農業社會的秩序。原本保障這個秩序的應該是朝廷,可朝廷先是在北邊失去了秩序,接下來就是南方。李闖在前兩年為什麽迅速壯大?因為他看到了問題,提出'剿兵安民'的口號,從一個秩序破壞者變成秩序維護者。不管他的秩序有多壞,只要是個秩序,再差也比天下大亂好,所以他得到了人心。”

“國主是建議我也去剿兵安民?”

守序搖搖頭,“袁將軍可沒有闖王的力量,把南方官軍得罪光了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那國主的建議是什麽?”

“南方眼看著也要大亂。將軍可佔據幾個縣,保境安民。只要讓百姓安心耕作,我想他們會接受你的軍隊。”

袁時中對守序說的並不陌生,曾經他也是這麽做的,只是在北方難以堅持。南方就不同了,只要不佔名城大郡,合適的縣城有很多。

守序放下酒杯,走到地圖前,“具體地點袁將軍可自選,我的建議最好是背靠大山,幾省交界。萬一不敵,來去自如。”

“官軍我了解,只要我不去惹他們,角落裡佔幾個縣的地盤,他們現在沒空集結大兵來打我。”袁時中思考了一會,問道:“如果是韃子打來呢?”

守序:“袁將軍以為該如何?”

袁時中:“我盡力而為,萬一事不成……”

“事若不成,將軍不要猶豫,退往廣東佔一海口。”

……

東流知縣周鹿卿求見。周鹿卿,字德夫,崇禎年進士。

守序蠻同情這位知縣的,左良玉清君側的兵來,無力抵擋;南京官軍來,也無力抵擋。轄縣被雙方匪兵洗劫一空。後一次,周鹿卿攔在牟文綬的馬前,差點就被殺了。

牟兵退走後,周鹿卿帶領縣中父老艱苦地開始了重建。守序在其中幫了些小忙,勸住了想上岸再洗劫一遍的鄭彩。

周鹿卿見到守序後寒暄了兩句,感謝守序提供給他們的工具,隨後才問起正題,“陳先生,左逆猶在九江。官軍兩鎮臣不告而別,下遊是否有事?”

看著這位知縣清瘦的臉龐,守序心有不忍,直接說了實話,“奴騎南下,江北消息斷絕,揚州可能已失守。”

這話對周鹿卿來說仿佛晴天霹靂,震得他臉色慘白,“大明朝的天,真的要塌了嗎……”

“知縣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剃發歸降嗎?”

周鹿卿慘然一笑,向守序深深一揖,“感謝國主告知戰情。若真有那麽一天,周某不會降虜,惟求掛印而去。”

掛印離職,是很多明朝官員在這個時候的選擇。守序隨口問道,“知縣是想回家嗎?可能要等上一段時日,太平些再走。”

“周某,山東兗州人……全家被建虜屠戮殆盡,無家可回。”周鹿卿的話語中有一些哭腔。

守序無言。

周鹿卿向守序告辭,留下落寞的背影。

“且慢”,守序道:“周先生。這明朝的官也沒什麽好當的,官兵幾乎就是土匪。我在海外有一片國土,先生若覺了無羈絆,跟我乾吧。”

周鹿卿抬起袖腳,在臉上擦了擦才轉過身。

“多謝國主。此事對周某太過突然,能否容我考慮幾天。”

“當然可以。我啟航之前,周先生隨時可以上船。”

……

五月初五傍晚,小袁營騎兵帶著景德鎮工匠俘虜回到東流縣境內。路上有些工匠逃散,最後還剩下400多人。

袁時中完成了他的承諾,與守序拜別,留下侄子統帥的200步兵。

守序安排工匠立即登船。長江分艦隊現在有5艘戰艦,大小江船66艘。從黃蜚和方國安那裡,守序分別買到精通灌鋼法的蕪湖鐵匠和銅陵銅匠各200余戶。加上景德鎮的陶瓷匠人,共2000余人。

江船並沒有滿載。

當晚,周鹿卿上船,向守序拜倒,“整個池州府,鹿卿組織了1400多移民,人人都希望登上國主的船隊。”

守序趕快將周鹿卿扶起來,原來他用七八天時間去做這件事了。在守序心中,周鹿卿的地位立即上升了一個台階。

安排完移民登船,守序睡下了。做了一個夢。

殘垣斷壁間,建州鑲黃旗的旗號迎風招展。

一位讓守序覺得背影很熟悉的妙齡女子在牆上寫下四首詩。模模糊糊中,守序能辨認出其中一首。

風動江空羯鼓催,

降旗飄鳳城開。

將軍戰死君王系,

薄命紅顏馬上來。

女子繼續在牆上寫道,“被難而來,野居露宿。即欲效章嘉故事,稍留翰墨,以告君子,不可得也。偶居邸舍,索筆漫題,以冀萬一之遇,命薄如此,想亦不可得矣。秦淮難女宋惠湘和血題於古汲縣前潞王城東。”

從夢中驚醒,守序走上甲板。江風習習,月朗星稀。

點燃煙鬥,守序權衡了很久,下了決心。對值班軍官說,“請參謀長和艦長過來一下。”

當睡眼惺忪的哈裡斯和羅西利兩人登上甲板後,守序道:“對不起,打擾二位的睡眠。我剛才做了個決定。”

哈裡斯揉揉眼睛,“閣下,什麽決定?”

“你來擔任分艦隊代理司令,雅克做你的參謀長,司令部軍官都轉移到黃埔號上。”

羅西利:“閣下,你需要征用我的戰艦?”

守序點頭道:“有件事我必須去做,得先走一步,船隊都交給你們了。”

哈裡斯和羅西利對視一眼,沒有問守序為什麽,接受了命令。

“我把剩下的衛隊都留給你們,帶著加列船和運輸船在後面慢慢走,不要著急趕路,安全第一。”

“閣下,我們在哪裡匯合?”

守序想了想,“采石磯。”

注:傑妻以3000兵走泰州。《南明史.鄭鴻逵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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