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打來電話時,胡心宇人還在車裡,正要進停車場。照例應是個問安電話,胡心宇皺了皺眉,心裡想著要不要和他說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了,因為她已經不需要了。不曾想,從車窗前方看去,路燈下卻站著一個人,是馬修,他正仰著頭往她的房間的方向努力往上看。
得搬家了,她有點煩,她不喜歡自己被人粘著,這樣並且會影響她的行動。
“我是胡心宇,”她接了電話。
“呃,我是馬修。胡心宇,你好吧?”
“嗯。”
“在家?”
“嗯。”
“快睡了吧?”
“嗯。”
“我先打你家的電話,沒人接……”
“嗯”
“你關燈了,對吧?
“嗯”
胡心宇習慣了不作解釋。
“那麽……晚安。”
胡心宇突發奇想。問道:“你在哪裡?”
“在我……家,”馬修答得有些勉強,仍然仰望。“晚安啊。”
“每天都這樣我打電話嗎?我說的是都在你“家””
“是……”
“謝謝你。我不在家,我在你身後。”
馬修回過來,看了半天,才看見胡心宇。她坐在一輛他之前沒見過的車裡。
是的,胡心宇換車了,是租的,一輛不起眼的車,她那車修得不怎麽樣,能開,但是不穩定,害怕因它誤事。想到租車得花錢,胡心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白天那人以賠的名義強送的禮物,看得直搖頭,開它算是腦袋進水了。搶眼即是禍害,她是去行動不是去兜風擺POSE。那車即便是開去公司也是可笑的,一把就把整個公司的車都比下去,就在尖尖頂上坐著等冷風吹好了。那人總能安排得她十分“好看”!
“換車了?”馬修在心裡嘀咕。誰送的?照舊是不敢問。
“你習慣跟蹤別人嗎?”胡心宇下了車,走到馬修前面,說出來的話凶巴巴的。
“沒,我沒有……我只是想,如果你需要,或者……我就在離你最近的地方……”
胡心宇有些感動,但只在短暫一瞬,她覺得他是有企圖。“說,這樣做,想得到什麽?!”
“哪,哪敢有什麽想法,不敢想的……”
“對,不許想。永遠不許!”胡心宇當然能夠讀懂他的心思,她同時也知道,這種一切,由她決定著。“上去坐坐?”她問道。
進到屋裡,胡心宇照例是盡主人之儀,先給馬修倒水。倒好後,自己也端了一杯,坐在馬修對面。
已經相當晚了,突然決定留出時間給他,其實是她對他生出了企圖,生出了目的。胡心宇承認自己是近利主義,實用主義,接到任務第一天起,她就有動過這個念頭,她只是在思量這個念頭的可行性,另外需要衡量的是代價,她不喜歡欠別人的情,而,捷徑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有吸引的,特別是一籌莫展的時候。
她的確有困擾,陳Sir交給她這個任務於她而言有點像天狗啃月一樣無從入手。以她的個性,她斷然不會在陳SIR面前提起她和洪斧幫的糾葛,而,這個糾葛是她不能跨越的斷面。加之,陳Sir提供的一個能幫到她的一個所謂的與洪斧幫知道一點的人,不過是個滿口胡言的家夥。胡心宇晚上去見的就是他,她代他付了咖啡的帳,所獲為零。她還由於不甘心,在洪鑫的老巢外面空轉了一個晚上,隻到看人來人往,燈滅燈熄,這是晚歸的原因。
胡心宇曾經說服自己放棄這樣的想法,而,既然反覆送上門來,她終於忍不住,她於是想著怎麽用。
“馬修,你知道嗎?上次在警局,還有一個周折,沒有告訴過你……”馬修的水喝到一半時,胡心宇思忖著,怎樣開口,這樣開了場,她突然臉紅起來。馬修知道洪鑫對她的欲求,目睹和有份製造過她的狼狽處境,用這個來做鋪墊,做理由,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聯想太多,有點難堪。
“算了,不和你說那麽多。反正,我要進接近他,要混進他的場子裡,查一件事。一定要去。”她這樣說完,一付你看著辦的樣子盯著馬修。
馬修立即望向胡心宇的釘在牆上的飛鏢盤,老大仍舊是滿臉箭茬的在耙心呆著。“那麽,你想查什麽呢?”
“一個人!”
“什麽人?”
“洪鑫這個家夥還收錢幫人偷渡,對吧?他幫我要查的這個人來了美國,還在途中,不,也不完全確定,”胡心宇說著,把她的另一張相片推到馬修面前,“就這個人。”
“是你的親戚?”
胡心宇不可置否。
“走什麽路?飛機?船?”
胡心宇搖了搖頭,“不知道。反正人是出來了,是走洪鑫的通道出來的。”
“不用查的,老大這邊很守信用,人到了以後,會通知家屬或者接應的人,錢人兩清,就結了。”
“不打算給錢!而且,要搶在接應他的人之前,先得到他!”
“我幫你找裡面的兄弟問一下?”馬修用征詢的眼光望著胡心宇。
“僅僅是打聽恐怕不行,要時時刻刻跟在裡面盯著,時間太緊迫,說不定這個人已經入境了。你的兄弟,什麽兄弟?是引導你加入洪斧幫的那個嗎?可靠嗎?他在裡面地位高嗎?”胡心宇說著,鬼頭鬼腦的,從衣兜裡掏出一頂鴨舌帽,擺弄伸展了,往頭頂上一扣,“我這樣看起來像不像個男生?讓他把我帶進去,做個跟班,我明天就要去!”
“你扮男生?”馬修哭笑不得,女孩細且長,風高月黑出去晃晃,有可能給人錯覺,但總有見光的時候吧,就這眉眼,這風搖柳擺的樣子,三分鍾之內就露餡了!再說,那晚她把老巢掀個天翻地覆,沒幾人能忘記她!還喬裝呢,是掩耳盜鈴吧,說自己認不出自己罷!馬修思忖著怎樣勸阻胡心宇,一抬頭,卻迎上了她別有含義的眼神,他有點明白了,這話是說給他聽的。“那麽,那麽……我代你去好了。反正,我可以回去的。”
“一言為定!你要小心點,千萬不能暴露!”胡心宇有些懊惱,她竟然歡呼出聲了!她希望能做到讓馬修自願地、積極的爭著搶著要替了她去。這麽迫不及待的接了茬,她對他的算計之心召然若揭。
“我倒不保證一定能幫到你,但是,在老大左右跟著,的確能知道一些事,試試看吧。”馬修一付心甘情願的樣子,開始與她一起探討查找到何其琛的可能性。“老大的碼頭很多,不知道會走哪個碼頭。”他顧自說著:“一般人蛇到埠後,先是集中在一些小旅館,有時是地下室,被扔棄不用的倉庫、舊廠房工地裡,然後打電話,有人來接,再一個個送出去。”
“有一些做黑勞工的,直接送接收的地盤、工廠……”
“還有,做****的,直接拉到場子裡……”
“現在好像中國偷渡的人越來越少了,倒是聽說亞洲周邊國家有人開始偷渡中國呢……”
臨走的時候,馬修又補充了一句:“這些人不見得會把真實的名字告訴蛇頭,所以一定要去到現場認人,恐怕……”
“這個問題不用擔心,你只要告訴我有人到岸了,無論停留在哪裡,我自會有辦法!”胡心宇快樂極了。
胡心宇興高采烈的樣子讓馬修感到特別欣慰,他願意為她做的還有很多,希望有機會讓她明白。
“馬修,你沒有看出來我在利用你?”胡心宇大笑過後,突然赤裸裸地問道。
“別這樣說,你有你的理由。而且,我願意的。我…,總之,不能讓你一個人去亂闖。”馬修有點隱隱的哀傷,胡心宇還有事沒有告訴他,是他還沒有進入到某個深度,他不能強求。
“我的確是在利用你。”胡心宇承受著馬修癡情的眼光,有些內疚。他的來意從來都是明顯的,而她習慣於把類似於馬修這樣的不抱期望,貴在參與的愛慕看成是風和影,可以忽略不計的,不需有心靈負擔的。這樣想著,就多了句溫柔的話“我有其它的因由,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能把這事告訴任何人,這事要不露聲色地去做,而且,只要盡力就好了,做不成也沒關系,安全第一。”
“嗯。”
“只需要你很短一段時間。事情一過,你就不露痕跡的離開。”
“嗯。”
“不要再來我的公寓樓下了,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嗯。”
“開車小心點。回去就休息啊?”
“嗯。”
“……”
“嗯。”
“……”
“嗯。”
“……”
“你嗯,嗯,嗯的,我是不是很囉嗦,很婆媽呀?”
“沒有,你只是非常大女人。”
胡心宇怔在半空中。她覺得,可能需要花點時間來思考馬修了。
這晚,胡心宇沒有再翻天覆地地做大清潔,只是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安心睡去。大清潔和潔癖無關,是一種新近養出來的心裡強迫症。這些日子,歌廳小雜役那杯水時時刻刻都會出現在胡心宇的腦海裡,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把所有食具洗了再洗,把所有離開她的視線幾分幾秒的食品、飲料倒掉。一個上門服務的煤氣檢測工於她而言都是個巨大的負擔,人走後,她就會上天入地的翻騰,清洗、檢查,直到她確認沒有異樣後,才停下來。最嚴重的時候,每次外出歸來,甚至半夜醒來,她都要來一次大清洗,胡心宇需為此忍受折磨。這種狀況在和陳Sir見面後,有一些緩解,這一次,看起來像是有了根本上的治愈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