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以阡的六十五大壽過得很不愉快。朱利葉這個女鬼佬(他現在承認他終究沒有把她成功同化了。他恨的時候,就在心裡稱她女鬼佬,鬼佬是香港人對黃種人以外人種的統一蔑稱。)把他的生日會搞得隆重萬分,老老少少幾十口人,全是黎以阡開出的枝散出的葉,熱熱鬧鬧聚在一起,狂歡了一天。按常理說合家團聚,應是快樂無比的,黎以阡看著卻如同是上了一天的眼藥。
娶了朱利葉四十年,讓她穿中國的旗袍,做中餐、泡功夫茶,把自己老母接來在她頭頂上鎮著,讓她每天親力伺奉,教她相夫教子,背三從四德。沒想到她竟能偷偷換了天!用溫水煮青蛙的策略翻了身。這種滋味真是欲說還休啊!
黎以阡從未如此深刻的體會到這種失落,他原本以為,漸漸地,漸漸地,大家就接受了他的朱利葉,漸漸地;漸漸地,朱利葉就成了和他一樣的人。沒想到朱利葉卻埋藏著這樣的心機——也許她是無心的。不管怎樣,黎以阡對自己發誓,這事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這個婚姻最初的感覺還是蠻美好的,倆人生了一群像他又像她,集中了倆人優點的孩子,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他的事業一天天興旺,看起來真的很和諧。然而,在她的教導下,大女兒嫁給了一個鬼佬,二女兒嫁給了一個鬼佬,三女兒嫁給了一個鬼佬,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皆如是,再後來,每個女兒又各生了兩至四個不等的完全找不到他的影子的孩子。全家大團聚的日子,黎以阡的大屋裡統統都是“鬼佬”!黎以阡看起來就像是到某個“鬼佬”朋友家做客的中國人的樣子。
他被淹沒在一大群“鬼佬”中間。
家裡的食譜也全面地迎合著“鬼佬們”,奶酪、麵包、黃油、濃湯、牛排、烤肉唱了主角。黎以阡吃了一小碗長壽面,不得不做慈祥狀、心滿意足狀,吹蠟燭、切生日蛋糕,聽大家歡呼。
他把他的家庭這種發展趨勢定義為將會消滅他的種族的趨勢。再也不能這樣過下去了,他佯裝醉酒,把兒子馬修揪到花園裡無人之地,“馬修,你要是敢給我牽個“鬼妹”回家,老爹我就一刀把你宰了!不是開玩笑的,我下得了手的!”
那是上個星期的事。
黎以阡這星期給馬修安排了一個正式的相親會,女孩兒就是公司的那個叫Shirley的。她的小腦袋裡挺身而出的就是英雄,是英雄就前世今生都形象高大了。黎以阡那天叫她過來問話,無意中探見了她盲目崇拜愛慕的目光,心裡打起了小九九:馬修這兩年名聲算是臭了,現在即使走回正道,也需時日證明給人看,想在短期內找到一個合適的女孩做兒媳乎是不可能的,特別是在黎以阡交往認可的圈子內的晚輩中。而,貝蒂,他的五女兒,馬上就要生她的第三孩子了,貝蒂是黃白混血,女婿漢森是黑白混血,他對這位即將降生的外孫不抱任何期望。朱利葉的贏面看起來越來越大,這很刺激他。他還有馬修,他安慰自己,馬修和他,才是真正的共有一條永世都改變不了的黎家血脈,他有些迫不及待,要馬修給他一個後代,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
他從第二天起就親自了解了一下Shirley的情況,結論是她很符合他的要求。相親的事安排得近乎迂腐,先是安排了一個中間人,把女孩約出來,說明意圖,了解了女孩的態度後,再通過女孩,約了對方家長,計劃三方六面一坐,拍板定案。
出發前黎以阡仔細地盯著他的兒,
馬修仔細看的時候有點女氣,一個男人,長個深眼窩長睫毛不協調,但總體來說還是人高馬大,身強體健的。他不是太擔心對方父母看不上馬修,除非他們知道了他的過去。 相親的地點選在女方家長推薦的一家會館,裡面的包房安靜又雅致,廚房裡端出來的港式茶點口味純正。Shirley的父母雖工薪階級模樣,卻也舉止淡然、平和,很合黎以阡的意。
服務生上來續完第二壺茶退出去的時候,黎以阡“咳咳”了兩下。
這是和朱利葉的先前約定,如果覺得滿意、有希望就會給女孩一個定情物。
朱利葉收到信號,望向馬修,她在出門之前把禮物給了馬修,黎以阡一付只要女方OK就一切都OK的樣子,她覺得有問題,畢竟這事也要看馬修的意願。
馬修和母親也有事先約定,此刻端坐不動。禮物就在他的西服口袋裡裝著,是一對玉鐲子。老爹原先準備的不是這個,這個是奶奶親自給的。因為黎以阡昨晚在餐桌上說是基本定調,只等女方家長點頭,老人家一高興,從手上擄下自己貼身佩帶之物。這物貴不貴重馬修不知道,但奶奶強調是黎家祖傳隻給未來孫媳婦的,從接過此物時,馬修心裡就計劃著強行截留了。
黎以阡對朱利葉把鐲子轉交給馬修一事不知情,見朱利葉不動,又乾咳了一聲。他盤算著,接下來可以進入實質性的談話。
“Darling,”朱利葉望著黎以阡,聳聳肩,攤開雙手,朝關馬修向他使勁眨眼。
馬修吱唔著站起身,離開包房。
這個女鬼佬又壞我的事!放在以往黎以阡會不動聲色,但這次他太專注於成功了,他也站起了身。
馬修大搖大擺的走著,進了洗手間,在照鏡子。黎以阡出得包房,追了進去。
“拿來!”黎以阡板著臉伸出手去。
“不可以!”後面似乎傳來腳步聲,馬修乾脆進了一個廁位。黎以阡也擠了進去。門一關,父子倆在裡面你一句我一句爭吵起來。
“老爸,你要民主點,這事關系到我,得聽我的意見吧!”
“你有個屁意見!你也不想想你這幾年都幹什麽了,都什麽名聲!人家能看得上你就算你祖墳冒青煙了!”
“她還是公司職員, 這樣影響不好。”
“你給我說清楚,人家女孩哪裡配不上你了?”
“和您說不清楚,她很完美,但我和她不對眼。想挑刺還不容易,她不夠高,好吧!”
“她哪裡不夠高了,我看她剛好和你齊眉,配得很!”
“她那是穿了高跟鞋。老爸!”
“呔!哪個女孩不穿高跟鞋?!”
“當然有不穿的。”
“你帶個出來給我看看!”
“你急什麽呀,反正,是有可能的。”
“馬修,我已經給你說過了!如果你敢帶個鬼妹回家,我會宰了你,這話算數的!”
“保證不會!”
“沒有人聽你保證!你先把禮物拿出來!今天一定要送給她,沒有人比她更合適你了。”
“可以給您,但我要聲明,隻代表您的意見,我會向她說明的!”
“你這個混帳!”
黎以阡氣得渾身發抖,揪住馬修的領帶,往外拖。人是拖出來了,他自己也泄氣了,他看到了一張詢問的臉,是Shirley的父親,剛才的腳步聲是他的。這番爭吵,他沒聽完全部也至少聽去了90%!
全完蛋了。黎以阡有些後悔,原以為沒有什麽是他黎以阡解決不了的。敗在不淡定啊,想想看還有什麽親朋故交中有未婚的適齡女孩吧。
父子倆停了戰,一前一後回到席間,果然是黎以阡想象的人散之時,Shirley一家,在Shirley父親的帶領下,匆匆謝過他們的招待,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