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的望仙橋,整個人都失魂落魄。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心目中的好漢,有情有義的小乙哥,竟然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事情,還要從上個月說起。
那日黃愛陪著高余遊玩了玉皇觀之後,就和燕青一起,找到了陳三瘸子。
沒錯,就是那個熟悉朱彪府中情況的陳三瘸子。
黃愛花了十貫錢,讓陳三瘸子畫出了朱府的地形圖。
之後,他就沒有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今天,他是偶然聽青溪館的執事說起,陳三瘸子被人殺了。
據說,死了足足十天。
若非天氣炎熱,屍體腐爛發臭,只怕還不會被人發現他的屍體。
黃愛聞聽,就懵了。
十天……那不就是他和陳三瘸子交易的第二天嗎?
黃愛本能的就聯想到了燕青,因為那天燕青說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話,臨分別時,他的表情也非常詭異。於是,他氣衝衝跑去找燕青質問,可得到的結果卻讓他……
那,還是平日裡對他和善可親的小乙哥嗎?
當燕青談及陳三瘸子的時候,就好像是殺了一隻雞子般的輕松。
在他眼裡,人命是什麽?
黃愛自認是個惡人,在杭州城綽號過山虎。
可他卻從沒有殺過人,更沒有遇到過似燕青這般,殺了人之後,還那麽神情自若,氣定神閑的人。沈剛夠壞吧,也就是仗勢欺人而已;張道原夠狠吧,實則也就是對付普通人時,會顯露王霸之氣。但要說殺人,沈剛也好,張道原也罷,都未曾經歷過。
這也讓黃愛感到,他想象中的江湖,似乎並不是那麽美妙。
夢想,變得殘酷;偶像,也變得陌生。
黃愛回到家,一屁股坐在門口,目光呆滯。
他想過去報官,可是這念頭才一升起,耳邊就仿佛回響起了燕青那冷酷的聲音……
“你若是敢報官,我找不到你,卻可以找小鹿。”
剛生出的勇氣,迅速消失。
他苦笑著低下頭,把頭放在兩腿間。
我真是沒有用啊……人家一句話,就能讓我老老實實。我這種人,又怎能闖蕩江湖?
“三哥,三哥!”
就在黃愛失魂落魄之際,院子外面,傳來了小鹿的聲音。
黃愛一愣,總算是清醒過來,忙站起身。
院門沒有關,小鹿徑自走了進來。
“三哥,你在家啊。”
“呵呵,剛回來,有事嗎?”
“嘻嘻,九哥前幾日買了豬肉,讓我做了酢肉。
我留了一些,給你送來……快點嘗嘗,爹爹都說我做的比他做的好,你也試一試。”
她挎著一個竹籃,來到了黃愛面前。
“三哥,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沒有,我只是……今天有些累。”
“你呀,太不會照顧自己了。”
小鹿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歎了口氣,好像小大人一樣的說道。
“你看看你的爐灶,都快長蜘蛛網了。
整日裡在外面,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也不攢點錢,將來怎麽過日子?你不是說,想要在湧金池旁邊開一家羊飯店嗎?似你這樣子,到什麽時候才能置辦起來?”
小鹿嘟囔著,便走進了廚房,點上了燈。
她一邊收拾,一邊嘟囔。
以前,黃愛挺討厭小鹿這麽囉嗦,可不知為什麽,今天卻覺得很悅耳。
他就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在裡面忙碌著的小鹿,突然道:“小鹿,你真好。”
“你是不是傻了?”
“啊?”
“我一直都這麽好,用你說?”
小鹿說著,還衝著黃愛揮舞了一下小拳頭,惹得黃愛,忍不住笑了。
“對了小鹿,你最近常和九哥他們一起嗎?”
“也沒有,九哥最近常一個人出門,也不知道在做什麽;倒是二哥經常在家……三哥,我與你說,二哥真的好厲害。他們那院子裡,有一個石頭碾子,你記得吧,少說有三五百斤的模樣。我就見二哥扛著那碾子在院子裡跑,看上去很輕松。
你不常說,想要學拳腳嗎?
我覺得,你可以找二哥去學啊……他的拳腳真的很厲害,雖然我看不懂,但感覺很厲害。”
黃愛聽得,心中一暖。
小鹿其實蠻惦記我的,若不然,又怎會留意這些?
突然,他覺得高余和燕青比起來,要安全很多。
再說了,高余是官府中人,怎地都比那江湖大盜要強吧……
黃愛想起了一件事,忙開口問道:“小鹿,九哥什麽時候在家?我有事情想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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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高余用力打了個噴嚏,而後衝著手裡的骰子吹了一口氣。
他笑著對身邊一個美豔的錄事道:“美人,你說我這一把,會是幾?”
那錄事臉色有些蒼白,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斜對面,一身便裝的妙清,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她當然希望高余能贏,但是妙清,她更害怕。
“奴,不知道。”
“會是六?”
高余哈哈大笑,衝著對面的妙清道:“我家小美人說,這一把我會出六。
若真是六,那我可就要登頂太師了……郎君若是現在認輸,我就隻算你台面輸贏。”
這,已經是高余第五次來青溪館了。
除了第一次是來打探消息,剩下四次,他都是直接上三樓。
第一次他只是觀察;第二次,他就開始參與,並且很快就見到了妙清。一年不見,妙清並無太大變化,所以高余一眼能夠認出他。這廝並沒有認出高余,亦或者說,他知道高余的身份,但是並沒有懷疑,而是興致勃勃,和高余做撲賭了起來。
兩人賭了兩回,各有輸贏。
高余也看得出,妙清已徹底放松了對他的警惕。
也難怪,當年妙清認識他的時候,他不過是個懵懂的小道童。
宗師級的賭術,絕非一兩年能夠練成,所以妙清根本就沒有把他和當年的小道童聯系在一起。
今天,兩人再次做撲,輸贏已經達到了三千貫。
這升官圖的玩法有很多,並根據官階的差別,可以對賭注進行調整。
三千貫,是兩人在台面上的賭注,台面下,如果高余這一把能登頂太師之位,就足足贏了妙清八階官位。換句話說,這一把若妙清輸了,那就要輸給高余三萬貫……
妙清也有些怕了!
三萬貫輸贏,可不是小數目。
他紅著眼睛,猶豫許久之後,突然道:“我就不信,你把把出六,我跟你。”
“好!”
高余把骰子丟在海碗中,就見骰子滴溜溜打轉。
妙清在一旁,也沒了出家人的風范,扯開了衣襟,露出茂密的胸毛,大聲喊叫道:“三,三,三!”
只要高余的骰子是三,就會被打回去。
升官圖,幾乎就是一副現實中的升官路徑,有著無數陷阱藏於其中。
只可惜……
高余哈哈大笑,猛地轉身,摟著那錄事狠狠親了一口。
“郎君,這把我贏了。”
骰子停止轉動,上面標注著鮮紅的六點。
妙清的臉色蒼白,看著高余,突然厲聲道:“我不服……敢不敢過兩日,咱們再搏一回。”
“好啊!”
高余說著話,命人把一萬貫的籌碼換成金葉子,然後塞給那錄事十張百貫錢引。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今天,我也有些乏了,咱們三天后,再搏一回。”
“好!”
高余不喜歡妙清,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廝賭品不差。
換個人,贏了這麽多錢,他可能走不出青溪館。可這妙清,卻偏偏容忍他離開了。
從青溪館出來,那悶熱的空氣,令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沿著眾安橋大街走,繞過了下瓦子。
高余走的不緊不慢,讓剛才在青溪館中的燥熱情緒,漸漸冷卻下來。
“什麽人?”
他突然停下了腳步,呼的轉身。
一道寒光自他手中飛出,只聽鐺的一聲響,飛刀在黑暗中,似乎擊中了什麽,掉落在地上。
從路邊一棵大樹後,轉出了一人。
由於光線昏暗,所以高余沒有看清楚那人長相,只聽那人用一口流利的官話道:“好飛刀……沒想到九哥還有這麽一手本事,我倒是小覷了你。不過,我是該喚你九哥,還是一清道長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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