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6月17日，是日本人給出的自殺最後期限的一天。

一大早醒來，高智傑就聽妻子慌裡慌張地跑進來道:“昨晚，陳俊卿在龍山他自家的橄欖樹上吊死了，聽說蔡容華的小車衝下了玉溪洲堤岸，人和車都不見了。”

高智傑聽罷心中慨歎了好一陣，知道蔡容華和陳俊卿已先自己而去了。

想著蔡容華、陳俊卿一幫人與自己交情深厚，頗有生死相交的味道，高智傑默默地起身，吩咐妻子到店鋪去買來好些紙錢香燭，準備好好祭奠一下這兩位老友。

平日裡，高智傑與陳俊卿最是談得攏，也較頻繁進出陳俊卿的家。

當高智傑帶著祭拜用品開車到達上浦村陳俊卿老家大門口的時候，只見大門緊閉，院子裡也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

高智傑心中不由暗想:難道陳俊卿的遺體沒有進老宅院?

叩了叩大門，一會兒，陳俊卿的老父親出來開門。

見是高智傑，程父鄙視地重重哼了一聲，恨恨地橫了一眼高智傑，旋即退進大門隨手把大門關上。

高智傑吃了程父的閉門羹，心知程父憤恨自己一幫人把陳俊卿帶壞了，才有今天陳俊卿不得不自殺。

牽動嘴角暗自嘲笑一下自己，高智傑無言地佇立在程家大門前。

高智傑長歎一口氣，靠近大門從門縫上往裡瞅了瞅，見陳俊卿的遺體就放在天井上，陳俊卿的父母相對無言地蹲在遺體的兩旁。

見狀，高智傑在心裡默默地對程父道:“伯父，對不起！”

高智傑知道，縱然現在如何後悔，也無法讓陳俊卿重獲生命！

當初，陳俊卿從海城大學畢業剛到縣城工作的時候，是一個青春朝氣的單純青年，懷有遠大的理想。

在一次縣政府會議上，陳俊卿剛好和高智傑坐在一起，兩人一見如故越談越投機從此成為知己。

也是從那時開始，在高智傑的引見下，陳俊卿慢慢溶入以李德民為首的小團夥中。

開始階段，對自己團夥的所作所為，高智傑知道陳俊卿生過厭惡之心，起過離開之意。

那時，高智傑知道陳俊卿要是脫離自己的小團夥，在仕途上無異於自判死刑。

出於對朋友的關心，高智傑細心地為陳俊卿分析過離開的不良後果，力勸陳俊卿留在以李德民為首的小團夥裡。

想到這，高智傑不由心生悔意！

要是當初任由陳俊卿離開自己的小團夥，無論如何，今日陳俊卿肯定還有命在！

“是我害了陳俊卿啊！”高智傑在心裡暗暗自責著。

在大門外佇立了許久，高智傑體會得到程父怨恨自己的心情。

無奈地歎口氣，高智傑回到車上，發動車子從巷子的另一端出去，徑直開到龍山腳下陳俊卿家的甘蔗園邊停下。

高智傑很熟悉這塊甘蔗園，特別是園邊這棵高高大大的橄欖樹，年輕時高智傑好多次上去摘過青橄欖。

高智傑知道，這棵橄欖樹是陳俊卿小學五年級下學期時種下的。

近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這棵橄欖樹在陳俊卿的細心呵護下，跟陳俊卿的官職一樣慢慢從小到大，已長成參天大樹了！

然而今日，樹還在人已亡，如果橄欖樹有情感，當悲戚悼主人！

高智傑驀然想起，如果陳俊卿並沒有在那次縣政府會議上與自己相識，陳俊卿的人生軌跡當是另一景象，至少能與這棵橄欖樹一樣，依然茂盛、充滿生命的活力。

從這一角度來講，是高智傑引導陳俊卿走上這條不得不自殺的不歸路的！

由朋友的立場出發，

是自己扼殺了陳俊卿的生命，特別是陳俊卿既是家裡的獨生子，又沒有留下子女，如今陳俊卿一死，陳家就絕後了！高智傑為此深深地自責著，深感對不起陳俊卿，更對不起程家二老。

高智傑取出祭奠用的果品和搪瓷果盤、三隻小酒杯，擺在高大的橄欖樹下。

邊將紅酒斟在小酒杯裡，高智傑邊喃喃地念叨著:“俊卿，老哥祭你來了。俊卿啊，是老哥對不起你！到現在老哥才體會到，榮華富貴真的只是過眼雲煙。當初，老哥把你領入我們的小團夥來，還以為是為了你好。可是，現在卻害得你不得不走上自殺這條不歸路！老哥後悔啊！俊卿，老哥真的後悔啊！”

高智傑斟好紅酒，退後一步，掏出打火機點燃紙錢，邊燒邊念叨著:“俊卿，老哥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想來你前腳走，老哥後腳也得跟你走了。”

“照目前的形勢來看， 老哥我也是無路可走了呀！今天我來祭你，明天會有誰來祭我呢?”

“無論如何，你還有父母替你安葬，而我父母早喪，又無兄弟姐妹，明天會有誰來替我料理後事呢?”

“我老婆從來就是一個無主見的人，明天她肯定嚇得六神無主了呢！”

“唉，不說這些了！俊卿，咱哥倆來喝這最後的一杯酒，黃泉路上你稍等等我，要是走早了，你一定要在奈何橋邊多徘徊一陣，老哥隨後就尋你來了。

”

“這輩子，縱然是我害了你，可我對你的朋友之情真是用心了。到了陰間，老哥再給你賠不是。”

“下輩子，我們都要記得，千萬不能再迷戀權勢與金錢了。下輩子，我們再做一對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好嗎?”

“如俊卿，我也要回家去了，再晚點，黃泉路上你就走遠了。平時，你走路就比我快得多，我就是不停地跑也追不上你啊。俊卿，你悠著點走，真得等等我啊！”

高智傑抬頭望了望從橄欖樹叢中漏下來的夏日陽光，充滿留戀卻又無可奈何伸手撫摸著陳俊卿親手種下的橄欖樹乾，最後歎了口氣，一別頭走向自己停在路上的小車，發動車子徑自回家就死。

回到他家裡，高智傑給住在海城賓館裡的打了一個電話，要其迅速離境回美國。這也算是給李德民長期以來照顧的一個回報。

從手包裡掏出準備好的安眠藥瓶子，揣進褲袋裡去。高智傑在心裡默默地跟李德民道過別，然後到廚房看了看正做飯菜的老婆就回臥室去。

倒杯水服下了大量的安眠藥後，高智傑靜靜地爬上鋪去躺好。